经年

紫陌

　　【一】

　　电话响起的时候，苏杞正在梦里拼命奔跑，一大群人在身后呼喊着追赶，她不敢回头，只能继续慌不择路，然后一盏灯在无边的黑暗里亮起，她刚松一口气，却蓦地发现脚底已踏空，地面不知何时裂开了巨大的缝，她在低头的仓皇瞬间感受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体正急速坠落。

　　然后铃声响了。王菲在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张开眼来，竟一时辨不清眼前景象是真实还是梦境，枕边一本书还半翻着，亮了整夜的台灯在上面打出一圈昏黄的光晕，刺得微微晃眼。苏杞怔忪半晌，方从纠结的梦境醒过来，举起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再半坐起来四处摸索手机，好不容易在枕头底下找到，铃声却停了。

　　屏幕还亮着，幽弱的浅蓝色光，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点了查看，出自同一串陌生的数字。苏杞微微皱了皱眉，自从自己一个人北上到这座城市，便迅速换了号码，切断了与过去的联系，平日里有往来的，除了家人，数来数去亦不过宁初一人，而宁初深知她的禀性，万不会在清晨找上她。这般想想，手指停在拨号键游离了几秒，快要按下去的时候又收了手，再随手将手机扔回床上，自顾自踩着拖鞋走到桌边倒上一大杯热水慢慢啜饮。

　　有水雾慢慢缭绕，将指尖插进雾气中，不一会儿就有了柔软的湿意。曾几何时，开始有了喝热水的习惯了呢？甚至都不敢再吃刺激性的食物，小心翼翼呵护自己脆弱的胃。记得宁初前次来看她，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他一如既往给她点了一大杯可乐，端上来她却一口未动，迎向他疑惑的眼神，她只淡淡地笑，轻描淡写解释自己早已只喝白水，戒了这种也曾被宁初无数次谴责她却依旧痴迷不已的饮品。对面的男子怔住两秒低下了头，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已有了了然的通透，以及微漠的怜悯。

　　苏杞很想送出一个微笑，扯了扯嘴角只觉僵硬无比，无奈低了眼，心底翻滚起阵阵的酸涩，是，一个人的生活，必然要学会照顾自己，毕竟，再不可能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总环在身边叮嘱小心身体，每日三餐瞅准时间督促用餐，生病了他比自己更着急，忙着熬粥买药测体温。可以无条件包容她的那个人已然不在，只能不得不学会不再任性。

　　然后各自沉默，空气中只能听见勺子扣动盘子的清脆声响。

　　不是不懊恼的，仿佛隐藏极深的心事突然之间被窥破。苏杞应该是骄傲且淡漠的，自从那次义无反顾地离开，她早已修炼成遇事波澜不惊的女子。

　　然而坐在对面的是宁初，自小认识的人，他们熟悉到知道彼此每一件微小的糗事，譬如苏杞5岁那年没有没有拿到大红花直把年轻的老师哭得手足无措最后不得已补给她两朵，譬如宁初8岁的时候扯前排女孩子的辫子反而被她使劲蹬了一脚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直吐舌头。这样一个人，一路伴随着她成长，她在他面前早无所遁形。

　　而那些讳莫如深的禁忌，也只有宁初，方才敢跟她提及。

　　“苏杞。”

　　“嗯？”

　　“阿姨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们那一片的房子，年后就要拆迁了。”

　　“拆迁？”手里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几乎快要握不住勺子，只能绞紧了手指。

　　“是啊，拆迁。苏杞，你要回来看看么？不然以后就看不到了呢……”音调渐渐低下去。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像是周围的空气瞬间都被抽走，明明可以看见宁初的嘴仍在动，苏杞却接受不到任何的信息，所有的思想，都停在“拆迁”两个字上。

　　拆迁的意思，是不是就代表了，所有与过去的关联，都即将永远消失？心脏小小地蜷缩起来，揪得直疼，哪怕苏杞分明清楚地记得，她早已决意与所有未曾开始已经结束的过去告别。

　　

　　【二】

　　所谓告别，其实就是一拂袖，一转身，将斩不断理还乱的纷繁一一尘封，交由时间慢慢结痂，然后等某年某月某个突然睁开眼的清晨，突然彻底忘记。

　　走出火车站，再一次踏进阔别许久的江南小镇，触目所及是生动的人群，头顶有明晃晃的阳光落下来，洒进苏杞眼睛，晃得她眼睛涩涩得疼。忽然再次想起当初决绝的离开，僵直了身子不愿回头看身后担忧的眼，只有在小镇轮廓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红了眼圈，那般义无反顾，那般无所顾虑。

　　彼时的她不会想到，她辛苦构筑的所有防线，会被宁初一句“拆迁”和那天早上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轻巧击败，分崩离析。

　　电话是在那一大杯水还没喝到一半的时候就又打进来的，响在空荡的房间略显突兀，依旧是那串陌生的数字，屏幕不断闪烁，仿佛不打通就不放弃，那端的人显然极有耐心。

　　按下接听键。

　　“喂？”

　　半晌的沉默，然后那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探询意味，他说：“苏杞？”

　　苏杞，他说，尾音略微上扬，轻轻浅浅的音调。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她的所有姿势已瞬间僵硬，张了张嘴，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有指甲在掌心抠得阵阵的疼，刺痛她全身的知觉。

　　怎么可能忘了这个声音呢？曾在她耳边低低唤过她名字的他，曾为袒护她与其他人争得面红耳赤的他，曾在争吵后整夜等在她宿舍楼下坐了整夜的他，每一个关于他的记忆，都是眼泪与欢笑并行的悲喜更迭。苏杞甚至一度以为，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个人，他并不见得有多好多完美，偶尔还有争吵，可是他懂你的每个神经每个呼吸，他会在明明你已经知道是自己的错却低不下头的时候送上一杯热奶茶说亲爱的对不起给你宽敞的台阶下，他在你的眼泪面前束手无策慌乱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小心翼翼记住你说的每句话把你宠出嚣张的气焰再一一从容收下，辛晨于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同于传奇故事里翩翩公子婉转佳人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的唯美初见，苏杞遇见辛晨的时候，她正在除她之外空无一人的教室与第二天就要考试的数学奋战，他匆匆推门闯进来环顾一周，许是没瞧见要找的人，转身就往门外走，临出门却又突然回头冒出一句，同学，你几天没梳头了？

　　一句话引发的战争。

　　他本是随口一句开的玩笑，苏杞亦自知自己有想不通问题便喜欢胡乱抓头发的习惯，当时的形象必定也离蓬头垢面不远，可一大叠习题已经让她疲于应付，何况是素不相识的人突如其来的取笑？

　　故事的最后，以宁初奉命前来找苏杞回家吃晚饭硬拽走了她告终。

　　很久很久以后，辛晨都常常叹息，不明白个子不高的苏杞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仿佛周身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他一时之间痛悔誓言，却不好拉下面子低头，边这么说的时候边将一片削好的苹果送到她嘴边，她斜倚在他身上笑得眉眼弯弯，末了还不忘卖乖笑道因为他已经见过她的恶形状，她别无选择只好赖上他，然后看着他满脸无奈的宠溺肆无忌惮笑出声来。

　　

　　【三】

　　苏杞，我想你了。电话里的辛晨说。苏杞手一震，然后听到彼端传来一声低得几不可闻的叹息。

　　咬咬牙想将被这样轻巧的一句话引得就快要涌出来的眼泪使劲逼回去，她也真以为自己成功了，却在一斜眼瞥到镜子里的女子早已红了眼圈，再不见一贯的冷静矜持。

　　辛晨，什么时候开始，你变作了我逃不过的劫，哪怕我千里迢迢走远，亦能被你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

　　他怎么可以，再这样若无其事地来入侵她的生活。

　　闭上眼，任眼泪放肆汹涌，心头旧伤依次绽开成一地鲜红。

　　渐渐熟悉后方才知道，这个世界确实存在许多的巧合，两个人的家其实只隔了一层曲折的巷道，不到十分钟的脚程，遇上周末没课苏杞便去辛晨家一坐一整天，当然，这个时候是必定不会忘了拿宁初出来在自己母亲跟前当幌子的。

　　“苏杞，以后我们去草原好不好？”合上手里的《天龙八部》，他一脸郑重地对她说，窗外阳光那一刹那劈啪作响，溅成碎屑飞入他眼底，闪出熠熠的光芒。

　　“好。”她点头应承。只要他在，是三月草长莺飞的江南，抑或十月金戈铁马的塞北，那又有什么关系？

　　彼时苏杞不能想到，言犹在耳，那个男子却会那般轻易就守不住许给她的承诺。

　　那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路过街角的电影院，不经意看到外面的海报张贴着陆毅与赵薇的头像，以及大大的《情人结》三个字，被这个名字吸引，苏杞买了票入场。

　　光线昏暗的楼道，吱吱呀呀的声响，伴随着“锤子，剪子，布”的童言稚语，那是电影中侯嘉和屈然两小无猜的童年。那样明媚的童年，晃动着无数纯真的小幸福。透过树梢丝丝渗入的细微光线，总能带给人恍惚的错觉，似乎如此澄澈的快乐与单纯的时光，可以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在潮水的洗刷下一点一点沉淀，最后定格成彼岸的不褪色的风景。

　　不说，就是没有改变，永远不说，就是永远没有改变。这是侯嘉和屈然两个人才懂的誓言，苏杞看到这里，忽然忆起她与辛晨关于草原的约定，又何尝不是彼此方能明了的默契？这么一想，眼眶里虽然蓄满了泪，还是忍不住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不说，就是没有改变，永远不说，就是永远没有改变。”坐在前排的女孩子亦在低低重复这句话，边说边将头靠在身边的男孩子肩上，男孩伸手轻拍她的肩，一个细微的动作，由他诠释出来却是掩饰不住的纵容。

　　苏杞的笑就那么僵在脸上。那个动作，那张脸，分明就是在不久前，对她许下承诺的，辛晨。

　　如果没有突然想看一场电影，如果不是那次偶遇，苏杞曾无数次假设，如果这些如果都成立，她和辛晨，会不会有人人钦羡的结局。也许会，也许还有下一个如果，可是这些根本无法逆转的事，又有谁能道得分明呢？

　　这般骄傲的女子，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必定是心无旁骛，她可以为那个他守着一盏不灭的灯，除非，他已不需要，或者，她成了备份。

　　所以不再记得当时他回过头来仓皇的眼，也不记得另一个女孩子青春的脸。

　　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爱情，承诺与约定都太轻易，反而先失却了重量。

　　不如从此不见。

　　

　　【四】

　　小镇多雨，淅淅沥沥的，青石板间的凹槽不一会儿就蓄满了积水，绵绵不断的雨丝一直蔓延进远方的薄雾中。苏杞立在伞下，抬眼望了望天色，阴阴的，仿佛一个不小心就能直接落在她脑袋上。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正撑着稀疏的枝叶勉力为自己顶起一小方潮湿的天空，几只麻雀立在树杈上，抖了抖翅膀，又“扑哧”一声向下绕着一圈弧线飞入了沿路的屋檐。

　　眼前景象，即便久违，亦亲切无比。一路行来的眼底繁华，到底都是比不上故土蔓延的熟悉气息的。

　　再次走进当初那道窄窄的巷子，几年未回，这巷子愈发显得窄了，宁初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边走边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却什么话也不敢说。苏杞瞧在眼里也只装看不到。

　　绕过那个拐角，远远就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院落，走近了发现门口几个小孩子笑着闹着追赶，落下的雨丝在他们脸上划过，给洋溢的笑脸平添了几分生动。许是玩得太过高兴，没发现门口有人，其中一个一头撞过来，险险将苏杞撞倒，幸好宁初手快，将手中的雨伞随手一扔，伸手扶住了她。

　　闯祸的小孩站在原地，忐忑取代了笑意，轻轻嗫嚅吐出一句：“姐姐，对不起。”

　　苏杞心头一软，举起手指揉了揉男孩的头，摆了摆手让他继续玩去。那孩子眼珠一转，转身往屋里跑去。

　　“军军，怎么了？”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苏杞浑身一僵，握紧了伞的手柄，一转头，却正巧看见跌落在地上的那把伞，伞面上已沾了些许泥泞，宁初立在雨中，见她无事缓缓送出一个宽厚的微笑，一如多年来对她笑的方式。

　　亦是她多年以来刻意忽视的方式。

　　深深往院里投了一眼，雨幕中，小小的院落显得愈发模糊，飘幻得仿佛不是真实存在。那张曾经常坐的长椅还在，却已多了许多刻痕，是满面沟壑的沧桑，白色的窗纸也微微泛黄了，被风一吹便呼啦作响。

　　原来，那些以为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的场景，从来都还在，不曾离开。

　　只是终于换了新的面貌，走进了新的人群。

　　念念不忘的只有偶然经过看不清记忆全貌的过客。而多年执念不能忘怀的全部理由，或许自始至终只是因为缺少一场正式的告别。

　　唯有释然，才能遗忘。不是么？

　　转身拾起翻覆的伞，给宁初撑上，眼角余光瞥到他因惊喜而不可思议的表情，苏杞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冲他轻轻笑道：“宁初，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

　　也该回去了。

紫陌

写得很仓促，不到三个小时，很多地方交代不清楚……

无心幻梦

等心情平静的时候再来看吧。我准备去忙点事了。

突然很奇怪，很害怕看到某人在帖子后回复的是“欣赏了”三个字。

或许，回复一下比不回复要好。聊胜于无嘛。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们看了他人的文字而不知道说什么。

而是，因为没有用心。不是没有用心去看，而是没有用心去想：该说些什么。

紫陌

哦，一般我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说，其实很多帖子都是有仔细看过的……
但是现在想想，我不说，大概别人永远都不知道我看过。。

紫沁竹

释；我从陌的仓促两字回贴上，让语牵轻了。

文本里的故事处于平和调，停留在描述上。
一则是时间有限，二则从行文不难看出陌的不忍，手中的笔不忍去磨开那层帘幕后的实。
虽然在末尾处给予苏杞疼寂后的放手，可还是让幻影浮在其中。
这也是心絮的勾画，一但有之，笔则平添几分碎裂，就缺乏了小说的晰。

无尘

我没看主帖，只看了回帖。那我也回个哈

晕乎乎

没大看懂，看样子我是要多看几遍了

央洛多年

流年此去经年

月之镰

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