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

上官冥儿

　　
　　在一个小小的镇里，在一条大街的十字路口处，很多栋房子里的其中一个。站在大街对面看见楼房都铺着白色的瓷砖，在阳光照耀下隐隐映射着疲倦。上楼，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置身其中会让人感到空洞。房间里靠近街那一侧墙壁全是移动式的透明玻璃窗，两边是淡淡的青绿色的窗帘，拉上它们就遮蔽了整个墙面。白天里往往被拉上一半，留下的那一半那里有一张四角方桌，摆在窗户旁边，坐在窗前，能看见喧闹的大街，抬头，透过不是很新绿的树叶上空是灰蒙蒙的天。
　　
　　“你并不喜欢这样的吵闹。住在大街旁很难听见某些细微的声音。”那个影子这样说。
　　“是的，但是环境如此，我们置身其中，常常无法解脱。”回答的人正坐在四角方桌前，依然安静的看着窗外喧闹的大街。
　　“如果想要离开，总归是有办法的。”影子的声音显得慵懒而倦怠。
　　“但是我们并不知道离开后是怎样的情形，就好像跳出了一张大网，正要欢喜，却发现自己又困于另一张网中一样。不断的试图改变外界很难得到解脱。”
　　“但你也不喜欢这种妥协。”影子已经挪到了他的身边。
　　“没有人喜欢，大家认为那代表弱者，弱者意味着被淘汰。”
　　“那你会如何抗争或者接受呢？”
　　“在抗争的方式中学习着妥协。”他平静的回答。
　　
　　桌上面铺着去年挂历的牛皮纸，某种意识应该是从一楼走上来，透过某一处被遗忘的门，径直走到南柯这里，停顿了一下，南柯已经不记得曾说了些什么，模糊中想想也不过只言碎语。
　　没有深度交错过的思想，彼此的交流如水，流过便再无痕迹。可即便是这样的场景却常常会定格在记忆里，在时空交错的某一瞬间又被重新提取来。那样的空气，那样灰蒙的天空，印着那种花样的牛皮纸，还有那种如猫般倦懒的声音。
　　
　　“又睡不着了吗？”
　　听到声音后他躺在床上扭头看了看窗外，凝重的黑。如同那黑暗卷没了一切，融进了虚无，世界只留下这个房间是独立着的。没有回答。床头灯没有灭，这个影子便趁机而入了。
　　“按照你这个年龄推测，应该是在思念一个女孩了。”影子依然是一种调侃的口吻，却听不出性别。它的声音仿佛来自南柯内心的最深处，从他的大脑里分离出来的意识。
　　“然而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它是男是女。”南柯很坦诚的样子。
　　“或许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爱情不一定要与性别有关。”影子叹了一口气，“不一定要面对面才能引起荷尔蒙的变动，很多方式都可以与另一方交流，当得到回应后，一种依赖就诞生了。”
　　“依赖并不是爱情，爱情离不开性。”
　　“确切的说，是人们的渴望中离不开性，古时年轻的女子心甘情愿为死去的丈夫守贞，漫长的等待里并没有性的发生，却一直都有爱情。”
　　南柯一时无语，爱情这玩意儿是经不起理智思考的东西。
　　
　　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脑海里还残留着很多幻影，应该是昨晚的梦境——既无从而来，也无处而终。细细想来那些幻影里的片段荒谬而没有逻辑。但是自己置身梦中时似乎并没有发现丝毫不妥，一切的荒诞在梦中的那个世界显得井然有序，合情合理。南柯甚至还能感受到方才内心情感的起伏，无论疑惑还是委屈或者疼痛都如此真实。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恐惧，如果连疼痛都这般真实，那该如何确定梦与现实的界定呢？谁能确定日日撞见的人，说话的声音，是否真实呢?谁又能判定我们每日生活的世界不是颠倒逻辑混淆是非与程序的呢？
　　“不醒来便都无法得知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否合理或者混乱。就如同我在梦中的无知一般。”南柯一念而起。
　　“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生活在虚拟世界之中。”那个影子飘然而至，它总能看穿南柯的心思，只需要一眼。
　　眼神往往能够在不经意中轻易地透漏出所有的秘密。我们固守的堡垒从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坚实。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形体在这个世界里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意识里却又单独有着各自的世界?”南柯隐隐觉得自己对影子有了好奇。
　　“可以这么说，比如你今天早晨要吃的苹果，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但是我和你看见的苹果又是不一样的，每一个人对同一样事物的认知都不可能完全相同。”
　　“所以，人们看似生活在一起，却又各自被束缚在自我的世界中。哪怕近在咫尺，也如远隔天涯。”南柯不加思索的道来。
　　影子猝然一笑。轻轻说:
　　“所以，人们不应该自以为是的相互指责或者有所期求。”
　　
　　吃完苹果，南柯看见青色的窗帘被窗外的阳光染上了橙黄色，显得通透而晶莹。所有的事物在不同的环境中便会有不同的形态。所以世间呈现纷繁浩瀚的表象，光彩流离。南柯看了半晌悠悠的说：“我们追求永恒不变的行为如此幼稚。”
　　“错，追求本身并不幼稚。”影子本来已经消逝不见，现在又突兀的冒出来，“无论窗帘在阳光下看起来如何，它的本体是实在的；是青色，这你我都知道。”
　　“那么，错在容易被外相迷惑的人群吧。流言，误解，猜忌，怀疑，根源于谁也没有好好的沉下心去看你说的本体。”南柯淡然一笑。
　　“承诺本没有错，追求也是理所当然，”影子接着说；“承诺始终都可以以一种形式永恒下去，是人们不会用心看它。”如同自顾自的，在思索着什么。
　　
　　又是新的一天，因为阳光重新又洒在了这张四角方桌上，然而这桌子是无法因此记载下光阴的痕迹的，所以，新的一天与旧的一天混在一起，如同电脑鼠标点击了复制。时光在没有时钟的房间里似乎可以凝固静止。
　　“时光可以在刹那静止，那么也可以倒转么？”南柯知道影子一定在身边。
　　“呵，当你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打在桌上的时候，没有觉察到时光的流转吗？”
　　“但是什么也无法改变，只有凭奠。”
　　“只要你不愿意忘记过去，就总能够在未来寻它回来。虽然或许面目全非，但你能够认出你想要的。”影子的表情突然莫不可测。
　　“失去的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南柯心中突然有了安慰。
　　“恩。没有无缘无故的出现，也不会有莫名其妙的消失，这个自然之中力量不断的彼此转化，但是总是维持着平衡。只要你足够智慧，你总能拨开层层云雾，看见所有偶然背后必然的一面。”顿了顿，“人的念力实际上是极为强大的，作为一种能量隐藏在六合之中，等待着任何一种转换后的复苏，花开花谢，草木荣枯，都有轮回。”
　　“我想起了句话——存在即是合理，这个世界即是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都不是偶然发生。”南柯说罢又望向窗外。如同过往中每一个日出黄昏里不变的姿势。
　　然而外界已经悄然产生了变化。
　　
　　看似亘古了千年而令人安然的阳光逐渐黯淡，四角方桌上承载的璀璨正一点点失去光华，现出原本的颓废，疲倦与破旧。窗外头顶灰蒙的天空变得愈加低沉，涌动着黑云，翻滚着沉默，在天空中无所适从。街道两旁的树叶突然一起刷刷的嚷得厉害，一阵厉风陡然而至，带着蛮横与阴冷向南柯迎面扑来。
　　“就算是坚守了千年的繁荣昌盛，毁灭也可能只在一瞬间。”南柯合起了手指。
　　如同被印证了千百次的规律，如同生活中潜移默化的一部分，如同因为习惯而变得理所应当，尽管在漫长的岁月里谁也没有约定谁。南柯等待着那个蓦然降至的影子的回应。
　　然而这一次没有声音。
　　南柯仿佛还能猜测出它应该同样是那种慵懒的如同猫的轻倦的语气，近的就在耳边，或者一个转身的距离，或者就在他南柯的心底。
　　然而依旧什么也没有。
　　
　　窗外一声闷雷之后紧接着暴雨，屋内阴暗而寒冷。愈发显得空旷。偌大的房间那头有张木板搭成的床，是雪白的床单，温柔而凄凉；还有床边的小台桌，檀香木制作显得深沉而蛊惑；墙上固定了一盏灯，拨开开关会开出橘黄色温馨的花影，
　　再沿着满地洁白的大理石光滑的表面，追及至这窗边青色窗帘前的四角方桌，空无所有。
　　那个神出鬼没的影子呢？连同它的答案呢？南柯感到心里一阵失落，竟然，丝丝蔓延出了不安，恐惧。他从没想过它会离去，没料到只有阳光射进窗户或者有灯点燃的夜里，才能够有影子的天地。
　　当风云变色之时，南柯的平衡就被破坏，他失去了影子的答案，如同任何失衡的事物一样，变得焦躁而慌乱。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很在乎影子的，尽管不知道那个如同猫一般倦懒的声音是男是女，但是爱情与性别无关，这个是它曾经告诉他的。他意识到他依赖它，需要它。尽管实体上得不到任何帮助，却是无依无靠孤独的生涯里，灵魂的信仰与皈依。
　　信仰一旦崩溃，形体便无路可走。
　　
　　南柯从未问过影子的身世，年龄，家庭或者等等有关的一切，那是外在的，微不足道的。真正重要的是影子的答案，它与南柯内心的疑惑天然般的呼应，让各自卑微且因单薄显得惨白的心灵得到安慰，平衡之中才有勇气与追求的力量。
　　南柯猛然想走出这个囚禁了他日复一日的房间，寻找影子。他四处摸索门的痕迹。
　　累的大汗淋漓呼呼踹气，身体变得骤热难耐，南柯困惑而感到悲苦，他想到影子应该就在这个房间外的某个地方，就抑制不住想往外走去，尽管他由于长久闭门不出而对门外的世界一无所知。想到这里，他内心又是一阵空虚：影子本是无形无体之物，他就算走到了门外，又从何处把捉呢？
　　颓然而坐。在空白的恍惚中寻找灵魂的线索。
　　“原来，我们一直所依赖的幸福欢乐，都如同幻影般无迹可循，无枝可依，无处可握。”最后，他脑海里的声音这样说。
　　

紫沁竹

灵魂，影子，仅是一个浮现的意念。

缱绻，幽幽，皆过往，最绸缪。

无心幻梦

冥儿，你不是学哲学的吧。

你这篇文字给予了我震撼。虽然通篇看来有些凌乱，但是的确写出了水平，尤其是那种深度——对生命所存在的剖析。

希望你再整理润色下。下次我再细读。

上官冥儿

3# 无心幻梦
谢谢！我读的书太少，所以文字的驾驭能力很有限，这也是我写东西一个最大的障碍。
有时候脑海里出现很多思想，苦于不能畅心所欲的表达出来。

尘恋

上官写的东西总是那么婉转朦胧 啊

紫沁竹

没什么，多写，就当是练笔也好。
冥儿一直在进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