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翅的蝴蝶——无尘的故事

宠物·青迹

　　　　
　　北京的秋天干爽透亮，蜜合色的阳光底下，世界宛若一盏浓而醇香的佳酿，让人陶陶然，醺醺然。
　　迷迷糊糊从小睡中醒来，张眼便可以看到一汪碧蓝的天，高大的杨树在微风里摇晃着油绿的叶子，叶面上的阳光碎屑闪得人眼花缭乱，蝉噪声中，狗尾草已经半人高了。
　　
　　从秋千椅下捡起掉落的书，书页展开处正好是一幅红蛱蝶的写生。图画中的红蛱蝶正舒展着橘褐色的翅膀。秋千椅微微摇晃着，蝶翅上的条纹黑斑也跟着轻轻颤动，仿佛刹那间就会离纸飞去——青青吓了一跳，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一）青青
　　
　　为了完成自然老师留的作业，邻居家的男孩无尘帮我捉到一只红蛱蝶。当他用一支大头针把蝴蝶订在木板上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因为我仿佛听到那枚银针刺入蝴蝶身体时的声音。不知道是大头针订歪了，还是这只蝴蝶的生命力特别顽强，直到交作业的那天，橘红色的红蛱蝶一直保持着展翅的身姿，并且在有人经过的时候，会忽然扇动一下翅膀。我觉得恐怖极了，不敢拿到学校去。这次作业当然就算没有完成。
　　
　　我一路哭着回家，无尘不知所措，只是在一旁埋怨着：“别哭了，别哭了。谁让你忘了把蝴蝶带去学校的！”
　　我不愿意说我不敢碰触那只垂死的蝴蝶，只好冲他嚷：“我不要我不要！那只蝴蝶太丑了，我就是不要……”他恼了，直跺脚：“你们女孩真讨厌，自己忘了交作业还怪我！”我抽噎着：“我不管，我不要，就怪你就怪你。这只蝴蝶太难看了，我就是不要……”他突然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好，我给你抓只凤蝶来看看！”
　　
　　那一年，我10岁，无尘14岁。
　　
　　（二）无尘
　　
　　我家与青青家是世交，放假了两个家庭总是一起出去玩。这次去的是云台山。
　　
　　云台山崖高谷深，细密的萱草在红棕色的石壁上参差披拂，水珠从石隙和草叶上滴落下来，汇成清溪。山涧一路追着人，在低洼处聚成小潭，淙淙的水声里响着青青的笑；潭水清且碧，宛若一块美玉，点染着她的眼眸。
　　
　　青青在断崖尽头的瀑布底下伸开双臂，对着跳跃的水珠，眯着眼仰起脸。头发被打湿了，一绺一绺的贴着她的脖子。风钻进她的袖子，衣服鼓胀起来，拍拍打打就像一双翅膀。她转过头来，对着我眨眨眼，微微耸着鼻子，满脸都是稚气的笑……
　　
　　下山的时候，她忽然抓住我的袖子，悄声说：“无尘，你看你看！”
　　
　　原来是一只巴掌大的凤蝶正从崖壁边缓缓飞过——它黑色的宽大的翅膀并不见扇动，仿佛被清风的手托着，在小潭上临流照影。它自顾自的飞着，身影飘忽而轻倩。偶尔一个回旋，仿佛向我们投来冷冷的一瞥。我忽然看到青青脸上闪耀着从未有过的光彩：“无尘，它就是这座山的精灵吧，它一定是精灵……我真想和它一起飞。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然后上好高中，上好大学……无尘我要考什么大学才能跟它在一起呢？”
　　
　　我沉吟着——暑假之后我就要上高三了，我的内心充满了紧张、期待和迷茫。不过就在这一刹那，我对黑色的高三和高考充满斗志。
　　
　　那一年，我18岁，青青14岁。
　　
　　（三）青青和无尘
　　
　　高考完了，青青等着发分等得心慌，于是跟几个同学计划着出游。“去爬山吧，”无尘在一边插嘴：“正好我也想去做一次野外实习考察。”
　　
　　雾灵山之行，因为有了无尘而让青青和几个同学都觉得踏实。但青青总是安静的跟在大家后面，脸上的笑容也总是淡淡的。
　　
　　中午，趁着大家都休息了。无尘拉着青青独自到山坡上捕蝴蝶——三年前无尘考大学的时候，填报了生物系。
　　
　　无尘手中拿着捕蝶网，在阳光底下屏息凝神，满头的汗。每当捕获一只蝴蝶后，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蝴蝶夹到标本册里，然后抬头对着青青微笑。
　　
　　“为什么要把它们弄死呢？它们那么美，你却这么残忍……”青青皱着眉。
　　
　　“科学研究嘛，这点牺牲是必要的。”无尘一副嘻笑的脸：“而且，捕捉它是为了研究它的生存状态，保护它的生活环境，让它的同类生活得更好……青青你别妇人之仁了。”
　　
　　“真搞不懂你怎么选了这么个专业！蝴蝶杀手！”青青转身就走，无尘一把抓住了她。
　　
　　无尘微笑着让青青伸开手掌。青青的掌心里忽然就出现了一枚蝴蝶的残翅。那是一枚丝带凤蝶斑斓的尾翅，白色的蝶翅上托着长长的飘带，点缀着黑褐的斑点，还有一抹鲜艳的红……青青把它托到眼前，那枚残翅竟随着女孩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那只蝴蝶呢？死了吗？”青青问着。
　　
　　无尘点头：“我刚刚在草从里只看见这个。”
　　
　　“蝴蝶多脆弱啊，生命那么短促。一个夏天，三五个月，对它就是一生一世了……”青青忽然觉得想哭：“无尘，我……我觉得我就是这个没有翅膀的蝴蝶，这次高考我考得特别不好，我可能真的考不上了，再也不能飞了……我对谁也没讲过，我心里慌极了，我可怎么办啊……”青青的眼泪从面颊上滑落，她抬手去擦，却发现手掌上粘着鳞粉，而那枚小小的蝶翅，花纹全乱了。
　　
　　“青青，其实蝴蝶一点也不脆弱，从蛹羽化为蝶它要费很大的力气。它的生命短暂是自然赋予的。你的翅膀没有断，只是还没学会飞。当初你说要跟蝴蝶一起飞我才学的生物学。所以你要加油，要学着像蝴蝶一样坚强。”无尘托着青青的下巴：“还有，蝴蝶死在它生命最华美的时刻，它应该没有什么遗憾的。它尽力了……我知道这次考试你也尽力了，对吗？坚强点，我会等着看你飞……会一直等着。”
　　
　　那一年，无尘22岁，青青18岁。
　　
　　（四）青青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发觉，无尘比父亲更高大，比兄长更亲切。有他在身边，我的心很安稳，仿佛面对一切都无所畏惧了。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照耀下来，让我们通体透亮。山川广阔，林木葱荣，透明的带着木叶香气的风拂过他的面颊，我的头发。无尘亮晶晶的眼眸，像阳光一样清澈，又宛若银针一样锐利；我突然希望自己是一只蝴蝶，心甘情愿被钉牢在标本册里，让他随身带着……我的双颊滚烫，不知道是因为无尘，还是因为正午的太阳……
　　
　　后来的一切我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他的唇碰着我的，我有点慌乱。他的手扶着我的肩膀，我不由自主踮起脚尖，静静感受着那柔软的触觉——那是我的初吻。
　　
　　在北京的秋天的下午，我一个人蜷曲在庭院里的秋千椅上。对着书上的红蛱蝶怔忡出神。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那种暖意让我恍惚中仿佛又看到那天的无尘，那天的山川和那天的青春情怀。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小学三年级时的那只红蛱蝶，思念是针，把我牢牢钉在原地。所有与无尘相关的点点滴滴，都会令我不由自主的扇动翅膀，但是我已经不能飞翔……
　　
　　无尘死于两年前的一次山难救险。他也像蝴蝶那样，完成了作为一个人的使命，然后凝冻在自己生命中那个最华美的时刻。
　　
　　那一年，无尘28岁，青青24岁。新婚。

安心若

也许，死亡很平常，正如蝶逝最美时刻，每个生物总有宿命的结局。然，情也美丽，懵懂的情爱一路走来，死亡，成全爱情最美的面目。

情醉散人

或许后篇该是化蝶

诸葛流云

我惊讶了。微笑真的被你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