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无暇

上官冥儿

　　含影裸露着身体，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夜深的时候不开灯，打开窗户，知道大街上空无一人。

　　夜风吹在皮肤上，感觉真好。

　　头发披散下来，长久不梳理而显得凌乱，却有一种妖冶的美丽。在漆黑的夜里，含影的眼眸是唯一的光源。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走近房间中央的衣柜，站在长长的试衣镜前。

　　一片漆黑，夜风吹动窗外的树叶，蝉躲在暗处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青绿色的窗帘时而随风飘动。

　　手触摸到镜子光滑的表面，如同少女洁净清澈的脸，漆黑的夜里，镜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但知道镜子里有一个人。这样就不寂寞了。

　　于是含影坐下来，在冰凉的大理石砖铺成的地上，黑黝黝的镜子前。抚摸身上一块又一块伤痕，直到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之前，那个男人会回来，窸窣着打开大门，于是一股浓郁的酒味儿萦绕满不大的屋子。他摇摇晃晃着推开自己的房门，应该是不脱衣服蹭下鞋就睡去。然后鼾声如雷。

　　含影管这个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年的父亲叫，那个男人。

　　没有童年，记忆里，是暴跳如雷的男人一巴掌打在母亲的脸上，母亲不甘示弱，疯狂着用全身的力气向他推去，于是男人揪起她的头发，在踉跄着倒向墙的瞬间就势抓起母亲的头朝墙上摔去，自己便在了另一边。尖叫着，刺耳尖锐的声音破口大骂着脏乱污秽的话。母亲也是有教养的，念过书，在家里要求两个孩子不许骂人，那时候含影还小，有时候学校里小朋友们说些粗话，便学了来家里说，一开口就会挨一巴掌。

　　“怎么妈妈也说脏话了呢？”那时候，含影呆呆的站在旁边，看着这每天都会上演的节目，心里疑惑。

　　看见妈妈泪流满面，没有平日里一切的庄严，她喜欢打扮的，早晨上班时会在含影现在面前的镜子里照好久，然后哼着歌儿出门。可是现在她衣服都给撕破了，她居然也没理会。只哭着，骂着。含影觉得奇怪，又不敢上前拉她。因为上次拉她，被爸爸飞踹一脚踢开了。

　　每一次这样的节目上演，哥哥就趁着大人不注意开门出去玩儿。他大含影六岁，院子里总有一堆男孩子叫着嚷着飞来飞去。泥土里挖个坑儿打珠子。含影没有朋友玩儿，哥哥从来不管她，含影只有找隔壁家养的花猫玩儿。

　　等到家里散场了，桌上看得见的东西都摔碎了，椅子也没一个是好好的竖着的，就会听见那个男人打开窗户大吼一声“含影，和你哥都给我滚回来！”

　　于是躲在楼道里的含影就恋恋不舍着摸摸猫咪的脑袋，说，“猫哥哥，下次找你玩儿。”含影生下来时这猫咪就在了，也不知道年龄，是隔壁家收养的一只野猫，脾气温顺却索离群居，眼珠子绿幽幽的，但是含影不害怕。

　　找不到猫咪的时候，含影就只有一个人坐在三楼的楼道里，家是住二楼，她只知道越高的楼层就越不会有人走动，被发现质问的机率就小一点，可是她又不敢爬的太高，因为楼道里没有灯，都是黑黢黢的，家里不安全，可是黑黑的楼道里会有哥哥故事里的吃人妖从墙壁里钻出来，所以，含影只能呆在这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若是小鬼来吃她，随时可以跑回家，有灯光的家。

　　九岁那年的某一天，早晨起床时，阳光还依稀的洒在窗前的桌上，看见照亮的那一处儿好多细小的微尘在跳舞，含影就伸手去抓。摊开手，什么也没有哦。再看看那些微尘，在光影里轻悠的舞蹈，没有多，也没有少。

　　可是妈妈却再也没有回来。

　　妈妈离开过好多次，都是跑去姨妈家里，却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于是常常被爸爸发现，又是一阵踢打。记得妈妈的手臂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呀，眼睛常常红红的，看见含影又不说话。

　　这一次，哪儿都没有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哦。

　　夜里睡不着，因为那个男人会说梦话，咕哝咕哝听不清，却很大声，吓得含影缩在床上，怕她今天哪里又没做好，惹到他来打影儿。哥哥睡在旁边，好久都不给含影讲鬼故事了。

　　那天晚上男人不在家，应该出去赌了，夜里含影正睡着迷糊，觉得下身那里似乎有一只手在摩挲，正要睁开眼感觉灯是亮着的，于是害怕着合着眼睛，是哥哥，孩子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哥哥打开她的那里，似乎是好奇的拨弄着。

　　那时含影儿还小，不知道哥哥是干啥，只是忍着，不敢说话。调皮了会挨打。

　　哥哥不乖，就总是挨打，他在学校里跟着小混混学吸烟，常常十一点才回来，有时候男人在家，就抽起皮带打他，直到他鼻里流出血来。含影没睡着的时候，就睁着大眼睛看着，为什么皮带明明抽的屁股上，却会有红红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呢？打着打着，哥哥也就不回家了。男人也没去找他，总是骂着。夜里更加频繁的不回家，不是喝酒，就是去赌钱。

　　那是怎样漫长而寂寞的每一个黄昏日落呀！含影儿在学校受完了欺负天没黑就乖乖回家，不会做作业，没有人教她。白天里听见同学们朝她吐口水“你妈妈不要你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就只会哭，不敢生气。走回家的时候遇上衣衫瘘烂的乞丐跪在路边，含影心里好难受呀，他们晚上都睡哪儿呢？怕不怕黑呢？掏出全身上下，也就是早饭一块钱还剩下的五毛递给他。乞丐不抬头时，就轻轻的放在他眼下。

　　家里只有影儿一个人呐！一个人看着西方红红的太阳渐渐的垂下去睡觉了，然后睁大眼睛瞧着天空在没了太阳公公的时候，是如何的一点点由天蓝色慢慢变为幽蓝色，最后是深邃的夹杂着墨般的蓝，后来，就黯淡的看不见蓝色，只剩下漆黑了。

　　影儿心里害怕，这房间里长久的没声音，影儿想听见一点点声音，自己咳咳两下。

　　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吧，喜欢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清秀美丽的女孩儿，说“你怎么和我长得一个样子呐，你也叫影儿么？”

　　“你陪我玩游戏吧”于是伸出手去牵她，却摸到冰凉的镜子。

　　那是怎样的无法言说的寂寞呀！

　　渴望电视里小朋友们都抱着娃娃，影儿也想要，却不知道向谁要。电视已经给摔坏了，是妈妈最后一次和男人吵架时一赌气推下桌子的。砰！异常剧烈的一声响，吓得含影儿一弹。

　　小孩子坐不下来，就只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哟。

　　走着走着，就长大了。不是影儿小姑娘了，也不扑腾着大眼睛呆呆的看天空是怎样一点点从蓝色变幻成墨黑色了，也不再找隔壁家的猫哥哥玩儿了，因为猫哥哥已经不见了好多年了。

　　一切可以给影儿安慰的或人或物，都已渐渐的消散离去，就好像她九岁那年的清晨伸手去抓那缕阳光下起舞的微尘，明明都已经握住了呐，摊开手时却一无所有。

　　就好像她多少个寂寞的夜里走在无人的房间，镜子前就要牵起她的小手了，却触摸不到她的指尖。

　　那是怎样绝望无期的等待。

　　含影儿长大了喜欢看书，看海子的诗，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影儿就常常想这个幸福的人该是怎样的人呢？妈妈一定不幸福，记忆里她的眼圈儿总是红红的，像抹错了位置的胭脂。哥哥一定不幸福，他屁股总被皮带抽，看着他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躲着就知道一定很疼。男人也不幸福，所以夜里总是咕哝着梦话，一定是噩梦纠缠住了他，才只有醉生梦死日如一日挥霍年华。

　　影儿幸福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看见大街上穿着破烂的乞丐们，想起自己一定是幸福，因为自己有一个家，哪怕家里什么也没有。含影儿还有衣服穿，虽然冬天里小手冻得生疼，但是人家都说含影漂亮。

　　看见那些汗如雨下的搬运工，在炎炎烈日下皮肤晒得发红，仍然你一句我一句的谈笑着，仿佛可以调侃着命运里的一切苦难，影儿就感动的热泪盈眶。

　　“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含影心里总是会害怕，仿佛心底生根了某个恐惧的东西，还发了芽儿。有时候会突然的崩溃，哭的一塌糊涂。但是天亮了就又若无其事的写字画画。

　　就算这个世界用最黑暗的潮水淹没我，我也一定微笑着爱它。

　　顽皮的命运就像个不乖乖听话的小娃娃，总是欺负我，我顺着她，宠着她，由着她，因为她总是在长大。

　　影儿乖乖的，就不会挨打，看见自己的微笑能牵动你的嘴角，心里就乐哈哈。

      

紫沁竹

冥儿，从文风来看，这可曾是以前的一篇旧作？

若是给开篇，结尾的突如其来感修改下，再让情节铺垫拖入些，会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