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化作泪飞雨

柔儿

江城子——念母

人魂生死两茫茫，心凄凉，月如霜。
一丘黄土，无语诉哀肠。
浊酒一杯酹黄泉，天苍苍，泪狂狂。

昨夜梦里又惊惶，枕湿凉，思暗伤。
音容犹在，相逢梦彷徨。
年年清明松岗处，情长长，寄天堂。

        我的泪突然就下来了，不能再去看那些照片。照片上，她慈祥地笑着，亲吻着她的小外孙，疼爱的表情溢满了脸上。是啊，她怎么能不从心里疼爱呢？孩子是她带大的，是她带着一身的病痛，一天一天带大的，一把屎一把尿，一勺一勺地喂……本来她自己都顾不了自己，病重的时候，走几步路就喘得厉害，一年到头药不离口，可是当我说要雇人哄孩子的时候，她坚决不同意，说怕别人不上心，虐待了孩子，把孩子饿着了、冻着了、摔着了……也怪我，没有坚持，就让她哄了，不想，她的病在不知不觉间加重，到孩子四周岁的时候，她去了……
        我一直心怀愧疚，要不是带孩子，也许妈妈不会去得那么早，虽是得了二十多年的老病，但起码还能熬几年。虽是为病痛所累，但最起码，她能活着，哪怕是成天躺在炕上要人伺候也行啊！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就还有妈妈！可是现在她不在了，我已经不能再看见她温暖的眼神，不能再握着她干枯的手给她剪指甲、洗头、擦身体；不能再给她端水、吃药，不能再听她唠叨、听她声声的咳嗽，不能再喊她妈妈了……看着别的母女手牵手走在街上，我总是好羡慕、好羡慕，可是我已经不能再拥有她，我已经不能再这样和她手牵手走在一起了，永远不能了！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妈妈，永远……
        她的病是气管炎转成肺气肿，每到冬天，病就加重，每喘一口气都很费劲，有时候一咳嗽就憋得脸通红。每到让病痛折磨得厉害的时候，她就会说：“我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这么遭罪，不如死了，你们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可是我知道她只是说说，她还有许多的放不下，放不下女儿，放不下蹒跚的小外孙，放不下年迈的老父亲……
        记得她去世前的那两三个月，我们带着她辗转于好几家医院，但病情总是反反复复，好一段，坏一段，后来回到了家，最后二十多天，她卧病在床，总是痛苦得呻吟。我听着她的呻吟好揪心，不知道怎么做能帮她减轻痛苦。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多么无助！不管多强大的人，在疾病面前都会显得那么无奈。每天下班，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家门，手里的包都来不及放下，直奔妈妈的房间。总在踏进她房间门的那一刻心存幻想，希望传说中的奇迹能突然降临到妈妈身上，让老天保佑，在我踏进房间后，看到她坐在炕上，朝我慈祥地笑着说：“老闺女回来了。”可是这一刻的奇迹始终没有发生，她还是躺在老地方，脸朝炕头，向左侧卧着，沉重的喘息声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阴历三月里，夕阳的光发出憔悴的黄色，斜照在屋子的一角，一切静静的，像一幅古老的油画。
        春的气息渐浓，一切都在萌动，可妈妈的生命在春意萌动的季节一天天地消损。那一年，也许是我过去的人生中过得最伤心的一个春季，无心看满目烟柳繁花，心里只在担心着她的病。我开始失眠，有时，浅浅地睡了一会儿，似睡非睡间，突然神经像被什么拽了一下，警觉地惊醒，似乎听见妈妈微弱的呻吟声，像游丝般，仔细听，却又没有。于是屏息静听，再无睡意。那时，妈妈屋里的灯常常整夜整夜地亮着，发出昏黄的光。她随时可能喊我爸爸，给她揉揉压得酸麻的身体。有时我一夜不能入眠，眼睛睁得大大。窗外夜色低沉，杜鹃声声啼血，我翻来覆去地想着不愿发生又可能发生的事，万一妈妈……不敢去想，思绪一片混乱，纷乱的杂事接踵而来，头昏昏沉沉的，理不出什么头绪。
        她去世的一个星期之前，正赶上星期六，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在洗衣服，她喊我，说要下地走走。她已经好多天没下地了，突然要下地走走，我还很高兴，以为这是要好了的征兆。我扶着她从里屋走到外屋地门口，她说要出去，我说外面风大，还是不出去吧（那时候虽然快种地了，风还是很冷的，她的哮喘病最怕见风）。我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下地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要是知道，我一定会扶她出去看看。她喘着粗气说：“外面冷吗？那就在这坐一会儿吧。”我拿了个小凳子，扶她坐在上面，给她披了件衣服。门开着，她的身子倚在门边，黯淡的眼神出神地望着西面快落山的夕阳，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她叹着气说：“又快种地了……”我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看着她，心里真希望过了这个春季，她又能像以往那样病重后挂几天点滴，又能挣扎着站起来，走出门，去大街上遛弯儿。可是这些美好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一个星期后，她去了，在那个忙乱的清晨。
        那天早晨，我和老公雇好了车，抱着一线希望，准备再带她到另一家医院住院，前一天晚上，我已经打好了大包小包，住院用的东西都准备就绪，堆放在地上。可是，这个清晨，她永远地去了，再也不需要这大包小包的餐具、衣物、药品……也不用经受病痛的折磨，艰难地活着。她狠心地丢下了她的丈夫、女儿、小外孙，丢下了她所有的亲人，闭上了眼睛，永远地去了。曾经无数次看着剧中人失去亲人时痛不欲生的样子，没想到今天这一幕发生在我身上。那天早晨她去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亲人在她身边，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2008年阴历3月23早晨7点40分。在她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尽力不去回忆这一幕，是在逃避，怕一回忆那一刻，撕心裂肺的伤痛就会再次痛彻心扉！可越是不愿回忆，那一幕却越是常常浮现在眼前，总是挥之不去。三天后，我和姐姐经历了一次次的伤心欲绝，按照家乡的仪式，妈妈入土为安了。
        正值五一长假，假期结束后，我上班了。每天下班，还是在熟悉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我疲倦孤寂的身影拖长、拖长……院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心慌，我轻轻地走进家门，像往常一样走进妈妈的房间，多盼望还会见到那个我最亲的人，她依旧躺在炕上的老地方，脸朝炕头的方向，左侧卧着，身上一起一伏，在粗重短促的喘息声里静静地睡着……可是，这一切只是幻觉，那里空空的，只有憔悴的残阳那一抹伤心的余光斜射在她曾经睡过的地方，我的心也空空的，我转回身，泪无声地滑落，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浮肿的脸上依旧对我笑着、笑着，成了永恒，定格在遗像中。
        她去世后的半年里，我一直失眠，总是睡不好觉。多少次梦里惊回，泪湿枕巾。常常在梦里还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唠着什么，有时梦见她病了时，我们忙忙碌碌在车上、医院奔波的情景，还有时，就梦见她一直笑着向我走来，拖着羸弱的病体，慢慢向我走来，还是那张晦暗的、浮肿的脸。有几次，我就那么哭着在梦中醒来，喊妈妈，不知自己是在梦中，以为又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那是她去世5、6天后吧，有一天晚上，天下着很大的雨，还刮着大风，我们一家人听着窗外的凄风冷雨，都不说话，其实心里都在想着她，这时候，还不懂事的儿子突然看着我说：“妈妈，下这么大的雨，姥姥一个人躺在山上会不会害怕啊？会不会淋湿了？会不会冷啊？”儿子说的，正是此时我心中所想啊！看着儿子天真的样子，我顿时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妈妈去世后，我虽然对妈妈万般思念，却始终没有动笔写过她，千言万语、千思万绪，沉痛却叫我擎不动这支笔，我无法像表达别的心情那样，轻盈灵活地驾驭这支笔，我觉得我拿不动它，好沉好沉，所以我一直将这些话憋在心里，憋得好辛苦好辛苦……
        前几天我过生日，那天晚上，我呆呆地面对电脑屏幕坐着，听着《乱红》这支曲子，平静的心弦犹如被微风吹过，顿起涟漪，渐渐地，忧伤如夜半弥漫的浓雾，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层层叠叠把我包围。正是夜深人静时，万籁俱寂，我一个人独品着忧伤。不知为什么，我会在生日这一天这么伤感！我突然好想她，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在当年的今天，是妈妈给了我生命，她为了我这个小生命的降生，在那一天里该忍受多少撕心裂肺的剧痛啊！是她，把我带到了这个精彩的世界，使我如草芥般的生命得以在尘世里行走一回。而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个小生命在尘世里绽放着美丽的花朵，她，却不在了。阴阳两隔，人魂两散，对活着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怎样的痛！其实我知道自己在伤感什么。我是在品味失去妈妈的伤痛里品味生命的无奈。生命的存在到底有怎样的意义呢？时间如指缝间的流沙，一粒一粒地流逝，我们能抓住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一切的一切，抓不着，也留不住！曾经的欢颜笑语犹在眼前，可当你想好好品味时，它却转瞬即逝，就像妈妈的温热，似乎就在眼前，可其实早已如海市蜃楼，咫尺天涯，永世不回！
        昨夜梦里又惊魂，梦见自己孤身一人，在妈妈的坟地前，周围荒草凄凄，身前身后是逝去的先人的坟茔，一丘丘黄土，掩埋了多少岁月的风尘，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个逝去的灵魂，就在这一丘丘黄土中永久地安息。一种恐惧感突然袭上心头，难道人的一生忙忙碌碌，为了生活、追逐金钱、追逐名利，都逃不开这最终的宿命吗？想快步离开，可腿像灌了铅，沉重地怎么也迈不动……醒来我想：我到底是在恐惧什么？那里埋着我最亲的人！那么我是在恐惧岁月的追赶吗？也许是吧，这是心灵的潜意识。妈妈去世那年才60岁，儿子那时候4周岁，如今，妈妈已经去世两年了，儿子已经6周岁，读小学一年级了。光阴飞度，两年的时光里，妈妈在天之灵一定感受到了女儿的思念。我常常在满天星光的夜晚仰望星空，寻找那一颗发出最温暖、最柔和的光的星星。在我身心疲惫的时候、在我伤心失意的时候，望一望那颗星星，她柔和的光芒就会普照到我的心里，抚慰我疲惫的心灵，就像我小时候，哭闹时，妈妈总用柔软的手轻轻拍着我，那时她的温柔会让我安静、安静，静静地在她怀中睡去……
        今晚我流了太多的泪，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滴滴泪水滴在键盘上，模糊了双眼。活着的人总是恨死去的亲人的无情，其实那不是恨，那是爱，是刻骨铭心的思念。既然妈妈永远不再回来，那就让我在每年的清明时节，在妈妈的坟前烧一把纸钱，燃起一炷香，让袅袅的青烟把我的思念带到天堂，去问候那里的妈妈，愿妈妈在天堂安好。
        妈妈，如果有来生，女儿还要做您的小棉袄，用小手牵着您的衣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您的身后，喊着：妈妈，我饿了；妈妈，我渴了；妈妈，妈妈……

        后记：这篇文章是我从写作到发表在日志上用时最长的一篇，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其间写写停停，工作上很多的杂事，使得我没有多少时间去写，再加上每次写来，总是陷在对妈妈的思念中，写着写着常常就涕泪交流，心里充满了哀伤和忧怨，写不下去了，所以写得很慢。写这篇文章，我心路的历程经历了最艰难的回忆，思念妈妈的痛，化作这篇字字滴泪的文章。弹指一挥间，思念已成灰，就用这篇文章来聊以自慰吧！

月下萧何

有些人已经逝去，我们除了思念不能做什么。而还有更多活着的人需要我们去关爱,所以我们需要更加坚强，更加积极地面对生活。加油,这个世界有上帝的存在了愿你认识他。

花相容

柔儿姐姐不哭…

柔儿

回复 2# 月下萧何


    是的，萧何，我知道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因为一辈子不长

柔儿

回复 3# 花相容


    谢谢花相容妹妹，有大家的安慰，柔儿会坚强起来的

花相容

回复 5# 柔儿


    恩恩…拭目以待…（呃…好像不大恰当…）柔儿姐姐凑合着看吧

水是鱼的泪

一寸相思一寸灰，虽然用在这样可能不太合适，可希望柔儿能够坚强！

柔儿

回复 7# 冰是沉睡的水


    每逢佳节倍思亲，柔儿现在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每到逢年过节，心里一想起妈妈就空空的，要是她还在，一家人团圆该多好！

水是鱼的泪

回复 8# 柔儿


    逝者已矣，要活在当下，你的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