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现在,不只是他自己身体的免疫系统出问题了;他曾付出心血的网络“免疫系统”,也出问题了。
不管是个人身体还是公共舆论,2012年对方滨兴而言也可谓不易。
从年初开始,这位依靠技术能力在江湖站稳脚跟的校长就卷入了重庆风波。2012年3月,全国人大代表方滨兴参加两会时被《星岛日报》记者问及,是否会解聘此前请来的客座教授、重庆市副市长王立军。据报道,方滨兴神情紧张,连续多次说“你认错人”,并不断遮掩胸前的代表证,快步跑上车。
秋季开学前夕,方滨兴罹患晚期结肠癌的消息传来,对所有人都不啻为一声惊雷,任可记得,方滨兴自己却“挺乐呵的”。
有知情者称,早在发现癌症前,方滨兴已有便血,但可能过于投入工作,并未细加关注。
“他研究了一下,告诉我们,癌症其实是个慢性病,免疫系统出了问题,就跟防火墙出了问题差不多。”任可回忆说,在修复免疫系统的问题上,方滨兴起初并不认可化疗的办法,因为“相当于把好的坏的都弄死”,甚至认为不去做治疗也是一种解决方案,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化疗,“他告诉我,‘我觉得我能扛过它,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化疗),大家会觉得我自暴自弃了,所以我还是要做一点。’”
但现在,不只是他自己身体的免疫系统出问题了;他曾付出心血的网络“免疫系统”,也出问题了。
两个月后,当方滨兴在暨南大学演讲时,再次以利比亚等国为例谈到了互联网安全。慕名而来的骆辉(化名),在台下“翻墙”,用谷歌和推特查证方滨兴提到的每个细节。
骆辉这些80后、90后在知识结构和方法论上与方滨兴已经有了明显的代沟。
“科研技术上自然令人佩服,人文素养上实在不敢恭维。”骆辉认为。
在骆辉看来,举国体制下诞生的工程师与“90后”的自己显然存在隔阂,“50后”的信仰和情怀对“90后”而言太陌生了。
相比北邮围墙外的人,围墙内的人似乎更能理解方滨兴的想法。受访的北邮博士、教师大多认同方对西方国家的警惕,考虑到美国是互联网发源地、掌握为数众多的根服务器,他们普遍认为在安全方面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一位北邮受访者则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国家的存在,和很多方滨兴的支持者一样,他在“棱镜”事件中惊讶地获得了一些启发:“中国很多事做在表面上,美国做在背地里,他们很多时候技术更先进,互联网话语权还是掌握在西方手里。哪一天中国话语强势了,可能就得他们建墙了。”
相对于这些宏伟的前景,眼下,这些爱戴方滨兴的学生更关心老师的病情。据任可等身边人观察,去年的手术后,方滨兴的气色有所好转,但他仍决定放弃已肩负6年的教育家角色。
在一项名为“方sir请辞了,大家怎么看”的调查中,53%的北邮人选择“方sir在北邮做了很多实事,离开了很可惜”,近四成参与者选择“无所谓,没啥想法”,仅不到一成人选择了“离开了好”。
在2013年6月底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方滨兴意外地宣布了这一消息。在此之前,他多年的“战友”、中南大学校长张尧学曾劝他继续干,但减少投入的精力,老方明确拒绝。
“对执著一生的方滨兴而言,选择放弃实在难得。”张尧学接受采访时表示。
挂印而去后,曾经主持了中国互联网安全系统的方滨兴未来的主要工作之一将是指导可信实验室的研究。在这里,任可与方滨兴的一段探讨还未有定论。
任可正在设计一套可信标准。这与方滨兴的安全理论有些不同。安全理论认为外界黑暗不可知,防御必不可少;而任可的可信理论则认为可以创造一个空间,在其中大家都是可以互信的,发现有了“坏人”就扔出去。
在任可看来,可信是安全的终极目标——如果大家都可信了,还要安全干吗?
据说,方滨兴基本认同这一观点,但补充说,可信的外围还是安全,可信只存在于一定范围内。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叶飙 实习生 潘梦琪 赵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