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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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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9 09:43: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月圆的时候,我再次听到惨淡的琴音从琴冢里漫出来,铺出如月华一样的忧伤。断断续续,依稀能辨出那是一曲《醉渔唱晚》。
    我坐在琴冢外面的秋千上,望着月亮踱上树梢,缓慢西斜。然后在天色泛白的时候,回到屋子里假装睡着,等师父将我唤醒,他叫我,无容。
    无容,这是师父赐给我的名字,我是师父捡到的孩子,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师父说,三年前邻近年关,他出山采购日常用品,然后,遇见倒在他途径路上奄奄一息的我,将我救醒却发现我对过去一无所知,恻隐大发,便将我带回了素心谷。
    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或者自己是否有过过去。每次看见师父望着我微微叹息,满眼我猜不透的情绪时,我都会扯着他的衣角,弯起嘴唇浅浅地笑。我看进他的眼里,想告诉他我对自己缺陷的不在乎,手在空中比划半天,也只能徒然无力地垂下。
    可是我当真是不在意的,素心谷里终年不见外人,却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桃树,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春天,就恋上了漫天飞舞的花瓣。我喜欢坐在花瓣底下直到暮色四合,四周安静得就像我的心情。在明艳得几欲晃眼的花瓣中,等师父找到我,拉我回家。
    我喜欢他握着我手指的感觉,温润的触感,让我莫名有想哭的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记忆是从这句话开始的。抬起眼睛,看到一双漆墨一般的眸子,深不见底,闪着我看不懂的光。他一袭青衫,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却留几缕散在眼前,鬓角已微微有白雪的痕迹。
    张了张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时候他瞬间低迷的神情。
    无容,你叫无容可好?女孩子,太过美丽却是不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嗓子微微的嘶哑,却不容我看清,已径自走出门外。
    无容,你可愿意留在这里?第二天清晨,他又过来看我,掷下这么一句话。
    我歪头,佯做沉思,到底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
    从此素心谷便成了我的家,那个后来我终于知道他名字叫做涤尘的人,成了我的师父。他教我写字,教我下棋,教我画画,甚至教我练剑,恨不得将他毕生所学顷刻灌输给我,却从来不曾教我弹琴。
    只是他分明有一手好琴技,每个月圆之夜,他都会闭门不出,而我,盘桓在庭院里听整夜整夜的琴音。
    琴冢,那是师父弹琴的地方,也是素心谷里唯一的禁地,甚至连我,都不曾进去过。只有一次,我趁师父午睡的时候偷偷舔破窗纸往里面看,满屋子的素白,中央搁着一张桌子,一把琴,琴身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曾经被某种利器划过。而我的好奇心终于没能得到满足,师父抓到了正在窥探的我,满脸怒容,只说罚我跪在屋外一整夜便拂袖而去,那是我入谷三年唯一一次见到师父那么生气,我不想他生气,便再也不敢靠近琴冢一步。
    只从此明白,原来清雅如他,也有不可触碰的禁忌。
    “无容,你不该这样聪明,我担心,这是你逃不掉的劫。”在我终于能舞出一段完整的“落英剑法”时,却听见师父轻轻的叹息。
    我望着他微微蹙起的眉,沉默微笑。他怎么知道,这套剑法是他半生致力所创,绚烂得如同初绽的桃花,我喜欢执剑在手脚步变换间就可以看到的满目繁华。
    师父说,叫我无容,是因为不希望我生得太美丽,可是我的屋子背后就有一面清澈的湖,我伏在岸上将头探出去,分明能看到自己眼角绽开的艳丽,我长长久久地看着自己的脸,它一定是美丽的,却仿佛不曾属于我。
    我不惋惜自己不能说话,我的眼睛,明亮得可以道尽任何语音。
    素心谷里的冬天冷冽而清寒,满谷的桃树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棕褐色的皮肤纠结交错,是一道道年轮里刻出来的伤痕,就像师父那尾琴上的一样,我可以听到它们痛楚的呻吟。
    虽只一眼,已触目惊心,成为心底沉甸甸的疙瘩,再不能忘。

【二】
    又近年关,师父开始在清点东西列出清单准备出山采买,忙碌的背影,甚至不暇转头看我一眼。
    “无容,你可想要些什么?”
    如以往一样,他临出门问我这个问题。
    我扯着他的衣袖,用眼神央他带我一起出去走走,自有记忆,便没踏出这山谷一步,我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悉,我渴望亲近那里。
    “无容,等我回来。”师父微微叹了口气,拨开我的手,递给我一个安抚的微笑,转眼将眼神移了开去,他竟是连看都不愿看我了么?
    我退开几步,固执地盯着他,却只迎上他转身的姿态。那样行云流水的步伐,在我视线中,倏忽不见。
    微微的黯然。三年的时光,我已长成渐知人事的女子,懂得临水照花,欣赏自己的倾城之姿,只是那个被我唤作师父的人,他看不见,亦不愿看见。
    他只愿我,无容。
    既是如此,我便毁了这张脸又如何?
    刀刃是冰冷的温度,闪着银白色的光华,轻轻贴在脸上,就觉得有一股寒气沁入心底,我一闭眼,就待划下,忽觉手腕有一道钳力,硬生生止住了我的动作。
    “无容!”
    震怒的表情,只当初偷窥琴冢见过一次,他是性喜清净的人,对什么都淡淡的,让人堪不破的高深莫测。
    他竟然会折了回来。
    “无容,”他顿了顿,似是想要找出合适的语言,“师父叫你无容,固然是希望你可以平凡一些,但上天既赐你容貌,岂可轻易毁去?”
    我举起手指比划,“你讨厌,我就不要它。”
    他的神情瞬间低落,低声叹道:“讨厌?我怎会讨厌它?……”话未说完又微微一哂,甩袖卷走了我手里的匕首,“无容,我本来以为你是聪慧的,怎得这也看不破?皮相而已。以后,却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了,知道么?”
    我垂下眼睑,轻轻点头,看不破的,又岂止是我?师父,枉你聪明一世呵……
    一点风波,如石入深潭,涟漪一吹就散,师父还是要出山的,依照惯例,晌午过后方能回转。我立在光秃秃的桃枝上练他教我的行云步,这是他临走时布置给我的功课,练不好不许停下的,是怕我闲着又做些伤害自己的事罢?
    左三右四,脚踏七星,错综复杂的步法,竟然会让我有莫名的熟稔。师父说过,我根骨奇清,只要摒除杂念,必定能在三年之内赶上他。
    杂念,我垂眼一笑,他到底不是不懂。
    洗盏焚香,沏上一壶茶,茶叶是自己以往收集的,倒也清香宜人。他的习惯,每日午后必定是要喝上一杯的,算算时辰,早该回来了,这会子还不见人,难道路上有事耽搁了?可他知道我一个人在谷里,多大的事也不至于教我这样担心。我走到门口往外望去,还是不见那道身影,心里焦灼更甚。
    挑起油灯,只是少了一个人,竟然没有了半点生气。
    “无容。”一个疲惫的声音忽然响起。是他,终于回来了,满脸的倦怠,斜斜倚在门栏上。
    “师父”,我一个窜布晃到他身前,急急伸手比划,“你怎么了?”
    “无容,这半日工夫你竟将行云步全学会了么?”语毕双眼一阖,冲我挥了挥手,“累了一天,你先去歇着吧,对了,晚饭你先吃,不用等我,我去琴冢静静。”
    我一呆,方醒悟自己脚下这一转正是暗含了步法的位置,方才情急竟使了出来,可这时哪有心思细想这个,连忙指指桌上的茶,示意他拿走,却见他像是根本没瞧见我的动作,转身便走入琴冢,房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了。
    我怔在原地,尚自反应不过来,连茶也不喝了么?且今日不是月圆,他竟然要去琴冢。
    一阵风忽而吹来,灯焰晃动出明灭的落差,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忽然觉得彻骨的寒冷。
    雪,也快下了吧。

【三】
    压抑了整晚的雪终究是没落下,清晨起来的时候看见师父正站在桃林里,似是想着什么事情,我踮起脚尖刚走近他身后,已被他察觉,转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神态间也不见了昨晚的失常。
    “无容,你可否脚下踏行云步,手上使落英剑法,两者同时施用?”
    我偏头略一沉思,点头,拾起一节枯枝,足下微一用力,飞身飘上桃枝上,脚成弓步,摆出落英剑的起手式。
    行云步的宗旨就在“行云”二字之上,讲究从心所欲,依势而为,而落英剑以轻灵为主,剑走偏锋,一招未老一招又到,旨在扰乱敌人耳目迅速伤敌。第一次尝试将两种功夫同时使出,一开始有些转不过来,好几次险些从树上掉下,但几次失误后,已能稳住步法,虽不甚演练纯熟,但也不觉吃力。
    师父站在树底下望着我,忽然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我一怔,脚下一滞,忽听得耳边风声,分明有人向我射出暗器,心知不妙,急速将树枝从左面斜斜刺出,半途绕一个圈,借力将那飞来的东西打落,脚下步法顺势一转,已将树枝横持在手,迅速落至师父身后。
    正是落英剑最后一式“花凋无声”。
    往地上一看,那被打落的竟然只是一片枯叶,我心下一骇,摘花飞叶都如此大力道,来人必定不是碌碌之辈,
    “师兄教得好徒弟!”只听桃林外传来冷冷一哼,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飘了进来,施然落地。
    师兄?我暗自纳罕,入谷三年都未瞧见过一个外人,也未见师父说过他还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师弟,今日忽然冒出来,岂不奇怪?迅速抬眼瞟了师父一眼,只见他脸上瞬息变了好几种神色,又显出昨晚那种疲态来。
    “你到底还是寻来了。”师父弯腰拾起刚刚被我打落的叶子,拈在指尖打量,淡淡地道。
    来人一挥手中折扇,笑道:“师兄这话可说得好生奇怪,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也该叙叙旧才是。不想师兄昨日在山下竟有意避着小弟,倒又费了好大一番波折才找来这里。莫非师兄此刻又要下逐客令不成?”
    “叶知秋,你我二人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罢,不然你可以走了。师兄弟故作亲热的话,却不必再说了。”
    来人也不在意,继续笑道:“师兄此言差矣。做师弟的来看看师兄,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探看故人,顺道散散心而已。”
    我站在一旁,眼看这叫做叶知秋的人气焰愈盛,虽言辞有礼却咄咄逼人,而他一现身便是试探我功力,显而易见别有居心,且师父自这人出现以后,忽而疲态一现,顿觉苍老了许多,一时也不及细想,便跃至来人眼前,挥手示意他走开。
    只见他神色一凛,不退反进折扇一收就朝我肩井穴点来,口中冷冷说道:“哪家有这等规矩,长辈说话容得你指手画脚?今日我就先替师兄教训教训你——”眼看我躲不开,只道自己要被制住,却见他生生煞住了扇子,死死盯着我瞧,眼光闪烁。
    我一呆,尚没反应过来,那叶知秋已冷笑出声:“涤尘,你果然教得好徒儿,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好一个不问世事的痴情种子。”
    “住口!叶知秋,你怎么来的马上给我怎么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师父极少见得动了真怒,袖子一甩,直截了当下了逐客令,周遭气息顿时凝固起来。
    叶知秋脸色一变,便要发作,顿了一顿复又忍住,如此欲言又止,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只再盯了我一眼,发出一声冷笑,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桃林后。
    师父望着我又是一声轻叹,神色涌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不等我反应过来,又转身走了。
    树木扶疏,能隐约看见他的背影,落魄而寂寥,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有的,我心下一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分明有些阴影,已笼罩在素心谷上空。

【四】
    除夕就那么寻常过去了,元宵也是,我和师父两人,炒上几碟小菜,热一壶酒,挑灯对坐浅饮,也就算是过节了。
    我所担忧的事,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心底的不安却日渐扩大。那叶知秋临去前奇奇怪怪的一番话和那个眼神,是一块日渐逼仄的阴影,他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我知道。
    收了残肴,给自己沏上一壶茶,摆上一局残棋,琴音已如约响了起来。门外是一色的清辉,月影之下,桃枝婆娑,给这三月微冷的天气更添了几分凉意。
    有风吹进屋子,灯焰闪烁不定,我起身出门,望了琴冢一眼,转身进屋,随手阖上了门。
    也罢,长夜漫漫,我就以棋和琴,陪他又有何妨?
    手指伸进盛棋子的盘里,却碰到某个异样的东西。
    ——
    白子里边,赫然混着一个纸团,我记得清楚,拿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它。
    飞快扫视屋内一眼,确信除我以外,再没有其他人,那么这纸团,是何人何时放进来的?心里忐忑忽起,思索半晌,终于决定打开来瞧。
    一张再平凡不过的白纸,只有几行简单的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卿同。
    落款是一枝桃花。
    我一震,太阳穴开始剧烈疼痛,倒上一杯茶,一口灌下去,企图用这种方式缓解我的紧张。
    在我一无所知的过往里,究竟有怎样的故事?为什么就这样想想,已察觉到隐隐的威胁,直逼素心谷而来?
    有些破碎的场景忽然闪现在脑海,可怎么也抓不出来。
    小小的院落,浓雾笼罩在我的周围,一个手执一枝桃花的少年翩翩向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忽然觉得莫名的悲伤。我努力向他走去,可浓雾越来越大,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从梦里醒来时候,已近晌午,第一次起那么迟,一睁眼就看到师父,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依旧是清清雅雅飘然出尘的姿态,我心头一酸,撇过头去。
    “无容,你醒了,可是身子不适么?”他伸出手欲探我额头,我一缩身,假装低头找鞋子,避了过去。
    “无容?”
    “师父,若我不能再做你的无容,若我根本不是无容,你会怎样看我?”我看着他,低声问道。
    “无容,别闹了,吃点东西,恩?”
    闹?我撇唇一笑,他竟然以为我只是无理取闹。
    见我无事,他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了什么,猛然顿住,“你?能说话?”
    我扬起头瞧他,低低笑道:“师父,我的声音可好听么?我也是才知道,我说话的时候竟然是这样子的。”
    转过身给他倒茶,假装没有看到他瞬间僵硬的姿态。
    “师父,我竟然能说话了,你可觉得奇怪么?”
    “无容……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他蹙眉望着我。
    “我生得,真的很像琴卿么?”
    他大震,猛然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寒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谁告诉你的?”
    手上传来阵阵的疼痛,直直钻到心里去,我很诧异我此时竟然还能望着他笑出来:“因为我像她,你才带我回来,是么?琴冢,也是不能忘了她,对么?”
    他似是被我突然爆发的勇气怔住,也许,是看到了我笑容背后的哭泣,终于颓然放手,任我无力跌倒在地,冷冷说道:“无容,不管你怎么知道的,你问得太多了。”
    我正想接话,却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轻笑,笑声未落,一道身影已立在室内。
    是叶知秋,我了然地闭上了眼睛。
    “叶知秋,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师兄何苦发脾气?这么大肝火,当心身体啊。”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话刚说完,就听见一声剧烈的咳嗽,紧接着是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你居然——”
    我抬眼,正好撞上叶知秋踌躇满志的脸,以及师父用手紧抓着胸口的画面,满脸痛楚,心头一痛,一滴泪忽然毫无顾忌地滑落。

【五】
    一盏烛光,幽幽暗暗在地上投出巨大的阴影,墙角的滴漏正有规律地发出滴答的声响,我挪了挪坐久了微微发麻的腿,将目光投向门背后。
    师父被一根粗绳缚住,跌坐在地,神态间已不见了平日里的清雅淡漠,只有颓然的无力。叶知秋负手站在他跟前,低头瞪着他,也褪去了极力伪装的风度。
    “涤尘,你可知你为何有今日么?”
    只听得师父咳嗽一声,忽而一顿,换了口气低声叹道:“你我二人,我避你十六年,你寻我十六年,都老啦。我既已不见你们,决意忘了过去,你应该好好待她才是……”声音越说越低,至这里终不可闻,那个“是”字拖了长长的尾巴,带出无端的萧索。
    “住口,涤尘!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她么?你以为当年是你一走了之成全了我们,可是正是你害死了她。十六年,哈哈,十六年,你可知道我这十六年是怎么过的么?”
    他似是发泄,也不等师父回答,自己接道:“那日你走后,她便再也不愿正眼瞧我,只日日将自己困在静心小苑,我是她的相公,竟然不能近她周围五步以内,她恨我,你明白么?……我眼见她日日憔悴,想尽法子逗她欢颜,甚至,甚至不惜四处寻你……她却依旧郁郁寡欢,五年前就抑郁走了……涤尘,她临去前最后叫出来的,竟然还是你的名字,你,你叫我情何以堪?”回忆至痛处,他的声音竟隐隐有了哭腔。
    我忽然对眼前这人有了几分同情,尽管现在,他是站着的胜利者,可早在十六年年前,就已一败涂地不得翻身。
    “琴卿,她,她——”
    “她死了,你害死了她。”
    “她,死了?”
    叶知秋冷冷一哼,不再瞅他,将眼光掉到我身上,说道:“琳琅,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一慌,急忙转眼看向师父,正巧对上他疑惑的眼神,他鬓角的白发好像一夜之间又多了许多。
    “涤尘,如今你还不明白么?你教出的好徒儿,在你的茶水里下了药,不然你以为我那么神通广大,能直接对你下手?”冷笑一声又说道:“她与琴卿,当真是像极了,对么?可你知道你怎么会遇上她么?”
    “无容,你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师父像是没听见叶知秋的话,只紧紧盯着我问。
    “师父,我……”嗫嚅几次嘴角,还是吞了回去。
    “你还叫他师父?你忘了叶麒了?”叶知秋扫我一眼,口气中丝毫不掩嫌恶。
    我浑身一僵。是的,叶麒,我怎么能忘了他。
    记忆中身体孱弱的少年,有干净的眉眼苍白的手指,会在三月的清晨折一枝桃花踏雾来看我,他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是叶知秋的侄儿,而我,叫做琳琅,是跨院里的小丫环,夫人去世以后,静心小苑成了叶府的禁地,除叶知秋和在这边照料的我以外,不许他人进来。而他每次来看我,必定瞒着他叔叔,而后有一次,他被来这边的叶知秋正好撞上,当然,也看见了我,和我手里的桃花。
    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他被押了回去,罚跪一天一夜后被软禁,成为叶知秋控制我的砝码。
    那么早以前,他就瞧出我的面容和琴卿相似,便千方百计让师父带回我,伺机行动。当然,为引人怜惜,更为了不露破绽。在此之前他给我喝下了秘制的丹药,成为过去一片空白的哑女。
    那晚我看到的纸条,正是叶麒的字迹,而叶知秋事先,已将解药混在茶水里。
    一夕醒来,所有往事如潮水袭来,柔肠百转,肝肠寸断。
    可我怎么不顾叶麒?祸因我而起,也应当由我而终。
    终于在转身的时候,将软骨散下进了递给师父的茶杯里。
    他那么信任我,怎会想到与他日日相处的无容竟会存心害他?
    但我,不是无容。

【六】
    在他们的叙述中,将往事慢慢剥开。
    涤尘,叶知秋,琴卿,本是同门师兄妹,幼时便拜在七绝老人门下练武,那七绝老人生平最得意的却不是武艺却是琴技,而琴卿在这上面的天赋让老人对她格外垂青。
    年岁渐长,她渐渐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女子,师兄弟二人均倾心于她,她的眼光,却始终驻留在涤尘身上,然而两人都是太骄傲的人,无法为另一个人委曲求全,终于在一次大争执后,两人反目,叶知秋趁机大献殷勤,琴卿激动之下,向七绝老人提出欲下嫁叶知秋,狠狠刺激了涤尘。
    但是她终于后悔了,喜宴当日,涤尘酩酊大醉,她在红头巾下的眼眶渐渐潮湿,却已经不能回头。
    而叶知秋,满心欢喜迎娶了自己恋慕的师姐,他不是不知道她心有所属,仍希冀在以后日日夜夜的相处中,她看到自己的真心。
    直到涤尘出走,琴卿困守静心小苑抑郁而亡,他才明白自己错得多么彻底,继而将满腔忿怨记在涤尘身上。
    一段纠缠不清的故事,在十六年的时光中被缠绕成复杂的死结。
    我依稀记得那道白衣飘飘的身影,眉眼间是似乎永远也解不开的愁意,日日闭门不出,抚琴长叹,终于有一天,不见了她。
    而一人避走天涯,一人执念不休的追逐,在此时到底要画上句点。
    叶知秋步步逼近惊闻噩耗瘫在地上的师父,衣袖鼓动,显然已蓄满了力,我闭了眼不忍再看,只听见急促的一声闷哼,然后是叶知秋的狂笑,笑声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我一惊,睁眼看去,只见他背后插了一把长剑,没至剑柄,犹自颤悠悠晃动,然后,颓然倒地。
    身后传来细碎的足音,转过身去,是少年苍白的脸。
    “琳琅。”他虚弱地笑,渐渐和记忆中合二为一。
    我怔怔地望着他,叶麒,三年未见,他的眉眼间多了些我不认识的陌生。
    “叶麒,他……”我无措地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叶知秋。
    “我知道啊,他困我三年,利用你三年,难道我不该向他取回来么?反正婶娘已去,他又大仇得报,活着对他也只是折磨而已。他忘了我是叶家的子弟,纵使身体虚弱,剑还是拿得动的。”他的语气淡淡的,若非听见他这段话,我如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是他出的手。
    “琳琅,随我回家吧。”他伸出手来牵我。
    我一震,回家?我的家应该在哪里?
    眼前这个少年,手上也沾染了血腥,再也不会是当初踏雾折桃的人,而我,也纯净不复。
    我抬首冲他一笑,轻轻说道:“叶麒,你知道我是谁么?”
    “琳琅?”他蹙眉偏头瞧我。
    “你还记得我什么时候出现在叶家的么?”
    “恩,我想想,应该是六年前,对么?当时你才十一岁。”
    “你猜,我为什么会进府?”
    “你不是说,家里日子艰难么?”
    我不再管他,往前走几步扶起师父,他的手指已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头发也乱了,我取出梳子为他细细梳,恩,真好,又是一张清雅绝尘的脸。
    “其实琴卿,是我的小姨,我娘亡故以后,将我托付给她,她便想法安排我进了叶府陪她,我眼见她日日枯萎,心里恨死了叶知秋,也对她念念不忘的人好奇极了,这才是我甘心成为计划一部分的理由呢。”
    “而我终于见到了他,可惜,他牵挂的,始终都是琴姨,我当初不懂,现在却明白了。”
    “琳琅,你……”
    “叶麒,叶知秋已死,他自己没有子嗣,叶家的产业,也是顺理成章由你继承,有没有我都不重要了吧?他拿你做威胁我的人质,你分明可以找机会脱身的不是么?”
    “琳琅,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你呢。”他的声音忽而急促起来,有不可掩饰的焦灼。
    我一笑,真相是什么样的还有什么关系呢?不管他是不是为了叶家产业甘愿让我赴险,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师父,尘世太乱,我来陪你可好?依旧安安静静,做你的无容。
    匕首泛着微冷的光芒,当初师父从我手里夺下它,我又悄悄藏了起来,却不想是这等情形要再用它。
    少年的脸渐渐模糊,隐约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叶麒,对不起,再见。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看到门外,一树一树的桃花争先恐后绽放,又随风飘然坠地,花瓣旋转,盘桓不定。
    倾国倾城。

评分

参与人数 1 +12 收起 理由
无心幻梦 + 12 若不是结尾突兀与仓促,原不止加这些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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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热帖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6-9 12:46:38 | 显示全部楼层
醉渔唱晚不惨淡,却总不愿改,这是最初最原始的样貌。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6-10 17:5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1-8 12:39
  • 签到天数: 81 天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09-6-22 19:0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面一直很好,但第六章的很多情节都转变得太突兀,甚至与前面有些不合。或是说少了些铺垫。
    少年杀叔,叔叔利用无用牵制无容,都不合情理。无容先前投毒,后又自杀,矛盾之中理由太牵强。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1-8 12:39
  • 签到天数: 81 天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09-6-22 19:04:1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六过渡之处宜改。


    其他没有啥了。


    会写散文的的女孩写出来的小说也同样很有诗意,呵呵,很喜欢这感觉。

    如今欣赏了令人柔肠百转的文,又什么时候能看到金戈铁马之作? 只怕 你不能为。呵呵。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6-24 00: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学习下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11:5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突兀……
    这个,是我第一个写完的勉强可称作武侠的故事。
    字数限制,要求在一万字以内,仔细看就知道,我写故事也很多叙述很多描写,还是脱不了散文的影子,特别拖沓。一开始构思的情节真照我这样写,一万字大概是怎样也说不完的……
    找个时间我再改改后面两节吧……。。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11: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金戈铁马啊……我手里头有个不足万字的残稿,风格跟我一贯的不像,刻意追求粗了……
    目前正在写,待写完再发出来。。。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7-8 00:2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倾城乱 也应该属于武侠吧。。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9-7-8 06:0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倾城乱,,是我参加一个比赛作为灵异类文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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