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十三年】在故乡（组诗）

曹玉治

在故乡（组诗）
文/曹玉治

①想找一把镰刀割草

我的少年是草做的
紫云英在我的毛孔里开花
车前草在我的屁股上打坐
牛筋草抽掉我软弱的经脉
狗尾巴摇醒我偷懒的鼾声
一根草把牛的初恋馋成晚婚
一担草把我的少年压成青年
在烈日和暴雨下，我经常献血
草能止血，牛能救命
我今天还想找一把镰刀割草
割出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
但我只找到了故乡的缺口

②父亲想和人说话

父亲77岁开始远离人群
用一双老眼左顾右盼
他走的路是禁鸣区
他对人来车往了如指掌
如果前面来了一头牛
他就用有缺陷的笑打招呼
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回家
从后门进去，又从前门出来
然后望着天，望着田野
望着鸡子和狗子的快乐
想从耳朵里掏出一些事情
想听见儿孙们回家的声音

③母亲想做楼房

母亲有三个儿子
她说应该有三层楼房
她用潮湿搓出的炊烟
把老屋的咳嗽裁成春联
把自己的目光裁成刀片
割左眼的时候，右眼跳灾
割右眼的时候，左眼跳财
她说，两只眼睛都瞎了
你们的楼房就起来了
第一层让它空着

④找不到二叔的墓碑

二叔上吊的那夜很黑
我只看到了死亡的白
他活着时就没有睁开过眼睛
只把月光摸了过来喂养孩子
但月光越来越少越来越滑
比粮食还少比泥泞还滑
一根枯草都成了生命纽带
所以，二叔的坟头没有长草
一块砖做的墓碑风化成时间
时间也是黑色的，我看不见

⑤给拾荒的大哥打电话

大哥一直不肯离开江南
说江南是很好的地方
很好的地方可以拾荒
一片纸是一张钱的原型
一张钱是女儿一页书的靠山
与人争抢破铜烂铁和一个包子时
大哥的腰椎成了月亮戒指
发光的时候也发黑
我望着江南打电话
大哥望着江北报平安
我把大哥的平安烧给了大嫂

⑥二哥的剃刀已知天命

二哥是被父亲打成理发师的
一把刀子刮出几代人的悲欢
手起发落，老去少来
二哥的目光越刮越短
他看不到头颅之上的高度
看不到亡妻之外的女人
看不到比乡愁更宽的道路
他把剃下的发须编成毯子
用顾客的余热温暖寒冬
他唯一的业余爱好是守夜
他害怕手艺也在星空下走散

⑦我要修改炳炎兄弟的笑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是炳炎兄弟刻在碑上的笑
妻子看见的是一叶枯荷
儿女看见的是一颗流星
二老看见的是一弯残月
我看见的是一朵白花
看一次，日子就变形一次
很多东西都变成了鱼刺
卡在生死之间，早晚出血

⑧我对立金哥的晚期肺癌很有想法

立金哥是故乡的一个圆心
拉长或缩短了不少人的半径
围炉一坐，一支烟就扯出了民国
酒杯一举，几句话就解决了爱情
他建议人人都必须有故事讲故事
他一笑，必定有一个故事打开结局
他最适合做演员、编剧和导演
但他最终只做了草根匆匆插进泥土

⑨想吃母亲炒的盐豌豆

饱一餐饿一餐，是儿时的两餐
母亲的盐豌豆焊接生活的缺陷
饱时尝一颗，饿时吃两粒
白天吃，晚上想，想也能饱
孩子吃，大人舔，舔也知足
父亲炒不好，糊的糊，烂的烂
大哥炒不好，熟的熟，生的生
我炒不好，咸的咸，淡的淡
只有母亲，掌得好那把木柄锅铲
炊烟一起，色香味俱全

⑩二叔熬的姜糖被父亲淹死

二叔三岁时就拒绝了光明
只看得见黑，却能把黑扯成白
他能准确地把握熬姜糖的火候
他能在最烫手的时候把黑糖扯成白条
然后挥动剪刀，簸箕里就撒满了星星
一分钱一颗的星星，是二叔衔在嘴里的月光
但苗条的月光被搓成美国的尾巴
大义灭亲的父亲淹死了二叔的姜糖盒
二叔又把黑扯成绳子，一个人笑了
在四十一年前的夜晚，他很响地笑了
我现在吃的每一颗姜糖，都是赝品

化蝶

美伦美奂，细腻无比

初心不悔又如何

“故乡的缺口”令人迷惘

曹玉治

化蝶 发表于 2016-12-4 01:58
美伦美奂，细腻无比

多谢朋友鼓励！问好！

曹玉治

初心不悔又如何 发表于 2016-12-4 04:14
“故乡的缺口”令人迷惘

多谢朋友光临！问好！

安心若

故乡里，都是亲人，他们各具特色的过着自己的人生。那些点滴缠绕成割舍不掉的血缘，那血缘自是各自存在与归来的核心。

ghxk

作者也是90后的吗？写得很有深度哦

黎周谷穗

老曹来了，好厉害的一组，预祝胜出！

月下萧何

一片纸是一张钱的原型
一张钱是女儿一页书的靠山

朴实中带出诗意，这是我认为最好的诗。在作者的诗中我感受到了。诗中没出现“回归”一词，但每个字都落在家乡。人未回，常入梦。

曹玉治

安心若 发表于 2016-12-4 20:45
故乡里，都是亲人，他们各具特色的过着自己的人生。那些点滴缠绕成割舍不掉的血缘，那血缘自是各自存在与归 ...

多谢文友光临！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