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10 此后我与元敬一直窝在军队里,练《五方之太刀道序》,我从中摘了些要领便不再学了,元敬不同,他的半生都将与倭人交战,初期明军与寇屡次吃败不仅仅是失了刀兵之利,而是不肯改,大国的荣耀与骄傲使得他们不屑于看向路边的一棵草,自东汉始,倭作为汉的附庸国与之相交,被嘲作倭国、出云、日出之国,其国土狭隘,无论山川河流男女皆短而小。 元敬说我是老顽固,他肯学倭人倭刀之精妙,我不愿意就这件事争论什么,好像我有着对这片土地异常深厚的归属感,纵观古史,家姓王朝有时百年一更迭,也只是“上位”“内斗”“轮换”,元人自北蒙古来建大元,但在汉唐之时北蒙直至极北海附近都是我朝疆域,不能因为人家游牧,便不算在吃稻米的中原“正统”内,所以也算不得是外寇。 芸芸众生的本来意思,便是一种泛化的家国天下。 我素来懒散惯了,最受不得军事条框约束,半年后便请辞了,这时候元敬已是金陵城二把指挥使,他倒没留我,只拿他新督造的兵器给我瞧,取名叫做抗倭刀,后来又叫戚家刀;集倭刀、唐刀、环首刀、陌刀之长,仍沿用了古时长柄刀制式,可双手持握,刀法多用刺,属单刃直刀类,改用唐代淬火技艺以质地较软、延展性好的熟铁(含碳元素较低)为外皮,中间夹需锤炼百次、一锤一称一轻直至重量不再变的百炼钢,部分刃口局部淬火覆土烧刃。 我没怎么听懂,只拿刀一面端详一面用力点头说:好刀。 又说起“火铳”(铳:chònɡ),元由宋突火枪改进而来,至这时已开始普及,成为军队作战利器。威力极大,甲胄亦不能敌。 我抢过元敬手里的火铳摔在地上狠踩,元敬说我当时脸上狰狞的表情,好像是对待我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一样。一直到我耗光了一身尽数力气,他才上前来捡起已经碎裂不堪的火铳,叹道:你何故如此,有了此物,荡寇可期,难道不好么? 我只觉胸中愤懑满怀,一股莫名的怒火奔腾出来,吼道:“是啊,我们这些武林人皆自小习武,得花足十余年锤练拳、脚、刀、剑、体魄。逢鸡鸣早起晴雨不息,只因这世上一山更有一山高,怕稍有不慎便送了性命;我等练武,初时斗木桩,而后才斩鸟兽见血,历代戒训,杀生有违天和子孙多夭多尽,但山下不比山上,山上学不来真正的功夫,在山下却又多数都是没法儿了的时候,只盼能多少攒点儿德。世间二人事,大多你来我往;你情我愿;你上她下.......多数缠绵。唯我等,与人交兵,定有生死。死了也只落下一句‘只怪你学艺不精’。呵......如今有了这火铳,未经磨砺,是人是贼皆可屠戮我等,你说,凭什么?待数百年后,还有谁肯去学武功?毕竟这玩意儿比刀剑轻起码好拿不是。是人不都这样么?所谓懒人的智慧。” 是啊,最后我们都没能逃过去。 元敬忽然间不说话了,只是一阵沉默。他脸上也浮现出一种类似兔死狐悲的神色。“以后终归是会越来越好的吧,不挺好的么?不用打打杀杀不用死人。” “天道得失守恒,过分依仗外物,体魄有缺,在我等近前便连半招都过不下来。而且火铳一弹一发,这中间填弹耗费数息不止,早够死几个来回的了,洋人早有更为先进的“火绳枪”,“一息一发而射弹不止”,倭人那边也有大量囤购,怕是再过些时候便会传到沿海倭盗手中,我劝你还是早作打算。 元敬听完并不惊讶,想必上头早有准备,听闻前些日子自海上拦截下来洋人两艘商船,便搜出大量热枪药之物,军务已派工匠昼夜赶工革新仿造。 “或许吧”“原来我大明较之海外诸国已落后如斯。”“真想去看看啊,是不是一切真如书上所言,除却我华夏一角,世间皆是深海裂缝,偶有蛮夷得来一隅,尚未开化,以草木裹体,食雨露山果,站在最高的地方,满眼尽是漫长与虚无,不摇桨顺着东往海也能一直漂,会到达一切的尽头之地,于此海水倾注倒灌,阴阳才得以颠倒,海底还燃着蓝色万年不灭的焚尽万物的极炎,死去的人都在那儿等你,也是还活着的人终归会要去的地方,叫它‘归墟’。” “书上都是假的吧。”我说。 “那我也想去瞧瞧它到底骗了我多少。” 一直到元敬肃清海寇有功被封为镇海侯,期间他曾寄信给我,我忙便没回。 信的内容是: “吾兄在上,弟今大婚,元敬本无父母,半生在外,幸得兄长照顾,本不知成家何时,不知所遇和谁,本无牵念,虽不笃信命理但料想今日所得皆是上天恩赐,家妻秉性良善,加之贼寇已清,我亦倦累无心争斗,奈何朝中奸佞(nìnɡ)当道,戕(qiānɡ)害良臣,弟高居庙堂本该如崔杼弑君、董狐直笔,无奈家中妻儿、仆人没了元敬便不能活着,因而元敬不敢杀贼,却无时不愤懑满怀,弟幼时家苦几经霜刀,杀寇又常年海上,寒病缠身而今常咳嗽,许是他日无多的缘故,听闻东南边的海上冬天亦暖和不已,昨日已同军政处递上辞呈,这几日便要动身前去,弟厮杀半生,临了却为家业缠住脱身不得,倒也不悔,只有长叹。兄风雨飘零,如今晃三年又去,甚为挂念,不知兄长今可安,望兄来信。弟元敬敬上。” (崔杼弑君、董狐直笔:史官不畏皇权铁笔直言,形容为人刚正不阿。) 我想起和元敬在军中酒后的玩笑话,聊起男女之事,他大笑着说你我兄弟早已不分你我,他日我妻与兄共。我看着他又看着天上说好啊,但我的老婆可不能给你。他问为啥。我说因为我真的有啊。 后来去海上见他,说起这事,唏嘘慨叹不已,却无嬉闹之色,他说当他真正有的时候,连玩笑话都舍不得了。 元敬问我:这么些年你呢? 我说:就那样吧。 元敬他看着我满头的雪白,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笑了笑:别告诉我你能理解我经历的什么。 元敬不笑了,说:我能心疼你我就够了。 明皇帝念他有功,便准了他辞官告老,此后元敬携老小在沿海住了下来,几十年后才老去。 后来连热火器都奈何我不得,无缘无故地,自那一件事之后,世上便没人打得过我了,没有了武林......也没人再能想起我们的名字。 我犯了这世上所有的罪孽。 出奇地活了许多年。 这才是最大的罪孽。 ........ 我的下一处是嵩山少林寺,从江浙一带赶往嵩山耗时数月,劳累不已,最近后背上的神魔图似是要烧起来一般,把冬天也烫得无比暖和,我不记得它是怎么来的了;期间有个老头来看过我一次,说是以前瞧见过,我摇摇头说也记不得了,我所能回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当我彻底将我这段日子的记忆又再一度都遗忘了的那天,我的武学便达到了坐忘境界。但真正的坐忘不是这种,太上忘情,情非女儿情,忘而不忘。 无情的武林无情的剑,反倒无情的都落了下乘。 将要抵达少林的时候,遇到一男人抱着一哭哭唧唧的女娃,哼唱说:小兔子乖乖,妈妈没回来...... 我楞在那儿,时隔多年再听时,却是这样想:这首曲子似是能勾起每个人都哭闹的幼年时候,歌谣里都会有一句妈妈没回来,爸爸去了哪儿。 我们都能感同身受。 抱女娃的男人传我一招杯泼水的中乘功夫,临阵临身之际可以一杯茶水泼飞来人,讲究丹田提气至胸绷劲,次传臂至腕,腕及杯,杯及水。招数最难在于气劲传杯的一环,讲究刚刚好而水不溢杯不碎。 我取巧问换铁杯可不可以。 他惊讶于我的脑子,倒也让我试试,结果水尽未泼出,反震断我的一指。后来我便不敢取巧,认真学了个七七八八。临走他告诉我杯中其实可换热水。 我说换毒药可不可以。 他说试试,我忙头摇如钟摆。 走没多远又见一小破孩子,他央求我教他武功。 我问为什么? 他说想出人头地。 我说读书也可以。 他说他读过,不可以,在我所接受的教育里,最后我热爱的事物、我喜欢过的姑娘们,都会跟着钱跑掉,我没有日奔百里的长马,也没有那颗追寻的心…….我…..改变不了它们。 我说武功和学堂其实都一样,或许你真只是个普通人。 他拦住我哭着说想试试。 我有心考验他心性便送了他一盆花,他用个竹罩盖在屋外不见阳光不见风雨处每天悉心照料。我看着他,心想尽管他并无多少练武的禀赋但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心一软,教了他我一身的功夫。 他跪在地上认真地磕头,我没看他也没问他名字。 少林寺坐落于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丛林之中,故名“少林寺”。自北魏便几代不衰,还自发组织助朝廷抗倭,故为明王朝推为天下武术正庭,一时间风光无俩。 我到了山上,只是身累才面带苦色,气血翻涌不顺一时哑口,小沙弥走过来问了三番见我也不答,便领到大厅一旁静候,此时正做早课,一干年轻和尚身着麻布袈裟正敲木鱼诵经,人前唯一茶褐色袈裟老迈主持闭目对坐,约一两刻的功夫才歇,过后我与主持对瞧许久,主持说:罢了,你跪下。 我大惊:按规矩不是该问我从哪来打哪去? 主持摇头:皆是山下来上山去。 我一阵迷糊,便受沙弥戒,我心说是个啥,主持边说:今有客,二十余,且侍奉座下且三年,只因他心不在山上,不足受比丘戒便受沙弥十戒,一曰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作乐;六不着花鬘(mán;形容头发美好)好香涂身;七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八不坐卧高广大床;九不食非时之食;十不捉摸金银宝物;最后他看了我些许,叹道:如是我言,姑妄听之。 说完便要给我剃度点戒疤,我醒过神来,却被主持摁住挣脱不开,才发觉这和尚虽老迈却内力雄厚,连说话都不能。只眼睁睁看着眼前落发如柳絮,恍然间也不挣扎了,倒生出俩滴泪来,小半会功夫头上已经见顶,也任由一旁的小沙弥过来脱我衣服,身只觉一凉一疼一缩,那老和尚手持一串叶枝往我后背、头顶、胸膛各空抽了一记,后来我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菩提是佛门根,抽后背与前身是截住过去与未来,无根无源便能断去奢望求一个脚踏实地,大乘佛法里便只修今世了;而抽顶不同,佛门教义里每个人自出生起,便受了命里的神佛抚顶,善运加持的同时便也受了冥冥之中的管束,所以先天不再,灵觉渐隐;抽顶之后从此便天地无限,因历来唯有走投无路之人才伴佛前吃斋参禅,断人常欲已是行恶,但佛不断生路,他希望那些出家的苦难人(抽顶之后)都能好好活着。 佛法有证言: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后来我便是寺里的一个小和尚,佛号可痴,取的是痴字所有释义里痴傻的意思;少林自元有了一整套名号体系即“七十字歌”,元传了五代“福慧智子觉”,至今排的是“了本圆可悟”,我是本朝第二代弟子的最末一个,自我此后都排“悟”字,方丈号了水,他是除了后山山洞里几个鸡皮鹤发的更老的和尚以外,寺院里资历最大的一位,更老和尚们都已经闭了五感五脏死关,听不得说不得早已不进五谷;主持教我断欲的功夫,因我梦里常有人欲,见到前来上香的好看的姑娘直盯着看。好像自经人事之后我便痴迷于此,迷恋上了那裸露的躯肉与勃发的欲望,这算不得是什么丢脸的事。历朝历代的大文人、诗客都往娼馆里去,更不论为官为民者。只不过几者之间的差别是:一个完事能作诗,一个只想能再来一次;娼馆在王朝每个最为富贵繁华的地方大开其门,灯火昼夜不息,是这个数千年的王朝所有人最为心安理得的一个消遣。 断欲自吃食开始,僧侣不进油盐荤腥,早起俩大白馒头与米粥,午饭时候能吃上一碗粗麦子饭与地菜叶,晚上有时是地瓜配淡咸菜,若逢山下墟日(近现代战争时期盛行在福建江西等地方赶集的日子)无论是菜式菜样便都会多些。每日还有不轻的寺院劳务活,这是断欲的第一步。和尚们平日里生活用度其实并不靠来客们捐献的香火,寺院在山中种有大片的粮食作物,若是诸如米粮等平原作物都可以靠墟日里以物换物得来。 而后是平和无欲念的心境,寺院里有早课与晚课,期间得背诵数个小时的心经,还有一周一次的经科考试与比武。我打不过每个和尚们,因为我生不出杀心来;我从不曾承认和尚们是我的师兄,他们都过分可爱与木讷;而迟早有一天我要揍得他们叫我爸爸。 场景是:大家好,请叫我爸爸。 这些禁欲的法子对我无用,因为我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念与男人的勇气。有一次寺院里来了一个好看的祈福的姑娘,只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我凑上去搭讪,主持便罚我去后山山洞思过三天,平日里靠小和尚送饭菜活了下来。小和尚年纪也不大,聊天说在我旁边也住着一个犯了错的和尚,他已经呆了二十多年,叫做大空。我心想寺院里并无大字号的排辈便趁那和尚半夜出恭蹲他,却被赏了一巴掌晕了过去。我摸着自己火辣辣肿起半边的脸,醒来已是早上,脑子里嗡嗡响。 我不服气找大空比试,此后便每天都要挨上一巴掌,久了我称这一下为巴掌神功。寺院里的其他和尚常见到这样一副场景:我和大空皆负手背对着,随后同时跳转过来互扇对方耳巴子,而往往那个新来的和尚中途就偷摸转身了,等较老的和尚转身新来的那个照面就是一巴掌抡了过去,两人互相挨了对方一下,先后清脆响亮,我应声缓缓倒下眼里怒喊着不甘。大空和尚不喜欢我这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到我猥琐贱笑就过来揍得我满院逃窜,主持也不管,曾有一次我被打哭眼泪不跑了大喊着说关你啥事,大空和尚脸色阴晴不定低着眼睛让我一阵发瘆,他重重一甩手掉头回了后山。 我让大空和尚教授我这一巴掌的功夫,他说功夫满了自然就会,渐渐地我也不再练它;说起武者的境界坐忘境,其实是取了道家坐忘的说法,道家坐忘与佛门参禅各有异同,参禅的对象是禅,是求禅,禅是神形六气等一切化外无实无形之物,谓之神精谓之元神,是“十方无影像,六道绝形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著高一著,一步阔一步。坐断佛祖关,迷却来时路。”坐忘的对象是物我,是方内一切有形实物,坐忘是物我两忘,忘记并不见得是坏事,记得也不见得就好,也是求一无实无形之境。参禅的结果是开悟和解脱,坐忘是得道和成仙,二者都属于追求缥缈的所谓“道”。 而在武学体系内,坐忘便仅是中一层的武学境界,远没有佛与道里的那般玄乎,不一定每个人都要有点什么难堪的过往,不一定都要忘了什么才能证武道,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叫“忘了”“不爱了”“爱过”都可以。 武者最高的武学境界“无”,却与佛门参禅、道家坐忘殊途同归,“无”的最后便是修成元神,说起来元神一类似乎脱离了武学与现实范畴。 我曾问他来历,大空和尚看着我说,我是你爹。我气得跳起来,巴掌刚要落下只见他也不躲脸上两行泪缓缓流了下来,停了下来心说可能也是一个苦难的人吧,便慌忙离开了。 没想到我真在寺院侍奉了佛祖三年,主持见我顽劣就亲自收在身边,这三年他只教了我一种功夫,叫做放下。我没怎么学懂,主持说,时候到了自知。他让我跟他辩经,赢了便放我离去,输了再来三年。 我想来想去便取了佛经里的一个古老典故,我问他:我常听山下轶事,说佛是心上佛,只道过去未来却不见于当下。昔年有地龙翻身,西南死伤无数,白日里恶鬼现身掏人心肺而食,民众聚佛山下希冀庇佑,佛像显灵不忍看此人间惨剧却闭上了眼睛只默默流泪,而后南北大灾,数万万计的饿民竟易子而食,灾情持续三年仍不见好转,佛再一次闭目流泪。先不论其他,佛徒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那我问你,当世人大苦大难之时,杀一人可救众生,亦或是二者只能取其一而救,你救谁? 主持点点头,回答道:佛本为人,既已成佛,成佛则死,被后人捧上佛位如刀悬于心头,只是劝人行事有度,教人向善罢了,佛....其实是没有的罢。我等佛徒亦只是继承他的信念与典籍播下善念的种子,我既为僧,为当下人,自然是见凶劝善,见大恶便除,做力所能及之善,不杀任何无辜之民,竭尽我之能事。 听完我又问:若你远在天边,搭救不及呢? 主持说道:天边自有如我等一般向善的佛徒与民搭救,这才是佛存在的真意,不趁乱世之危,笔正盛世之伪,它活在众生心头。 主持的回答着实如醍醐灌顶,我心中的诸多疑惑顿解,我朝他认真拜了一拜。轮到主持问我,我以为他会问我深奥的经解,谁知他问:我观施主之命,亦是大孤之人,幼而丧父,今日若要离寺,待到中年丧妻,老而无子,鳏寡孤独(修道之人的五弊三缺)均犯,往后身边亲近之人注定要一个个离施主而去,唯有不出山门才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那我问你,明知再走下去他们便会死,那你可还愿走下去? 我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却从未如此有的坚定,重重再一拜,说道:弟子不愿。 当真? 真。 罢了,主持起身,说:下山去吧。 我当下便拜别主持,来到大空和尚的山洞外,一番解释之下,大空知道我将要离去,他久久不语也不出来见我,许久,大空苍老的声音才从洞中传来:你曾问我你后背的神魔图是何物,而今我便告诉你罢,你靠近一些,此事不说与外人听。 说罢我走上前,忽而洞内风声大作,一股雄浑的内力将我吸入洞中,悬空停下。只见大空和尚浑身散发着雾光,而后他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炸了开来“今日我传你一招不显于过去不存与当世的剑法,能领悟多少都随你了,且用心看好”我被其轰得心神一荡,昏了过去。 昏睡中,大空和尚的枯瘦身影浮现出,他持着一柄剑化开剑招,初似破开鸿蒙而来,浩荡的剑光自毫末一点炸开,缓则如浪卷席,大江排空;终了却觉平平无奇,如随眼望见的一株草木,随手得了又似天地间的万物,万般皆像它。 不知许久,我自洞外醒转,“方寸万物剑”我轻语,此剑名取头顶一方天脚留一寸地,方寸间却天地并存的意思。大空本不叫大空,他几十年前濒死入寺,已没了再活下去的念头,当时的寺院方丈为了让他明悟,带他枯坐佛洞内,洞内仅有方寸之地,上只见得一寸光,下只留有一脚地,于生或死之间,大空开悟,便就此长困,几十年在洞中体味寒暑四季风霜雨露阴阳斗转。 同时我也知后背的神魔图是何物,准确地来说其实也不能称作神魔图,只是画中人物风格过分鲜艳与怪异,似神似魔。 《推背图》! 传说当时唐太宗李世民为知晓大唐国运,下令御天监道士李淳风和袁天罡推算占卜,又为了避免两人窜通或蒙骗自己,唐太宗让两人背靠背同时进行推算。可修道之人不可泄露天机,无法直白地言语,不然立时会有天阻(天断口齿舌与四肢,失双目,耳不闻)于是李淳风选择用画来表述,而袁天罡选择用诗(推背图中的谶语与律诗)。二人在一不知名肉皮上作诗与画,原本唐皇帝本只求大唐的命数,谁知李淳风一时陷入大道里,一口气连着往下推了两千年。袁天罡深知“满则溢,盈则亏”的道理。转身拍了怕李淳风的后背,说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李淳风就此惊醒,万不敢再推算下去;可就在完笔的刹那间,二肉皮竟合而为一,又附着在了李淳风后背,如长在其身;李淳风只好派人临摹了一本交付与皇帝,便就此同袁天罡隐入山川,直至临死一刻,李淳风才割开后背皮肉,将推背图交给了弟子,此后这原本便不知所踪,唯有当时的临摹本流传下来。(推背图是真切存在的,今存几篇孤本,二篇存于台湾中央研究院与台湾中央图书馆,二篇“暂存”于芝加哥大学,若有兴趣可百度搜“国学大师”,可在网站内查看原书数个版本的每页照片,国学大师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国学网站,其中以文渊阁四库全书等为最。摘自百度百科:《推背图》中所有的图像谶语和颂诗都是根据易经八卦演绎出来的,都可以在《周易》中找到依据。《推背图》无一字一句一图一画不源于《周易》,《推背图》是中国历史宿命论集大成者,它以天道推人道,演历史宿命论。) 《推背图》共有六十幅图像,每一幅图像下面附有谶(chèn)语和“颂曰”律诗一首,讲述唐之往后两千年的历史大事件,至今看来,到大明之时书中的推算已尽数应验。但宋太祖皇帝颇为忌惮《推背图》,却又屡禁不止,于是命人将《推背图》打乱,故至今已不知这剩下未应验的推背图该谁为先后;还传说《推背图》具有天地伟力,存有天地间终极的力量。 我后背的《推背图》是六十张图集的最原版,也就是没被打乱顺序之前的版本,当年李淳风的弟子中年才入世成家,便将画有推背图的肉皮父传子,兄终弟及这般随着后世血脉一直延续了下来,往后在千年中的连天乱世里,宗族子弟接连败落凋亡,才到了我师门的手里,最后它选择了我. 大空和尚还告诉我,按照背上图所记载接下来要应验的便是第四十九像推背图,其中画的是一黄色鹦鹉立树上,俯瞰树下死人遍地,一旁附有诗言:草头人起乱中华,非青非白亦非黑。川田十八无人耕,到处文南共子北。图中所画所言并不隐晦地揭示了某个大劫的将起,《推背图》不推三俩人的俗事,这是所有人的劫数,而我便是那个“劫”,是那一只树上的黄色鹦鹉,是劫的源头或是劫的终结,又或许只是地上的一具尸体罢了。我赶忙说你扯咧,我不怎么相信这些,只当是一个有看点的故事;二人争论无果,最后大空说,若有一天你真正醒转,请你能原谅我。 我不明所以只道一声好。他又说:本欲将我一身内力功法尽传与你,这世上便少有人是你敌手,但我已是过去人不再是应劫之人,我的功力虽够你去杀了这世上任何一人却对付不了此次劫难,但未来的你却可以。 听完我突然间再也受不了这些所谓预言所谓宿命,我难得一次正色,我直视他的眼睛,说:这不是我的命。我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空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孽子,滚吧” 时隔三年,我再一次上路了,只隐隐觉得前路并不如以往的平静,我很感谢截至今日的时光,感谢被我遇到了的许多人,此刻我的心中只有感谢,尽管我已记不得了。 我开始练大空传授的方寸万物剑法,这与我原来的剑法并不冲突,我的师门对剑没有多大的偏执,这使得一直以来我便没有长携带的某一柄特定的剑。剑法练步与剑势,待所有的剑招都由手入心以后,便要寻一个令剑有所“觉”的机会,或是畅快洒脱的心境,或是悲痛难当,或是生死交加。 方寸万物剑的剑觉是“生与死之意,极转之后的大慈与大悲之心”,因我既没有历经生死之境,也不具大佛之心,便一直练得“觉而未觉,似是而非”。 各个不同心境领会的剑“觉”各不相同,亦没有高下之分。不一定非得死了谁才有,纯粹的畅快淋漓也行。 昔年有位大剑师收下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兄长仁厚木讷弟弟嫉恶如仇,大剑师以“六百里剑”闻名,此招得与元末,有一男子生来便有万钧之力,却生得十分丑陋父母又早亡,只得一路乞讨,行至黄河之南,一连几日均未进米食,饿得狼心顿起,便向一家农户讨要吃剩的一张饼;黄河之南那年是岁好之年,家家都屯粮入满了米仓,都可够来年之用,可妇人见其丑陋,却拿饼给刚便后的幼儿给擦了腚,又伙同村民殴打驱赶。他几是侥幸活命,当了和尚,几年后随明太祖征战,直至元灭之时已成一等名将,皇帝问他要何封赏,男子便想起多年前,恨恨说“欲屠黄河之南六百里”,皇帝本想拒绝,却说“这样吧,朕山河刚定,正是与民休养生息之时,不谊行此绝灭之事,朕只许你一箭之地,箭过之处任尔生杀予夺” 男子应下,便在黄河南岸将弓拉至满月,谁知天意冥冥,箭直冲入天,不曾想没入雕体,随雕鸟飞过刚好六百里才毙落,皇帝见此也知覆水难收,将军便果真屠了黄河之南整六百里。由此黄河之南一度人畜绝灭,后来皇帝不得已勒令集结山西之民聚洪洞大榕树下填之,这也是“五百年前是一家”说法的由来之一。(内容改自“老梁故事会”)而男子竟于屠戮之中悟得剑招,“一剑荡尽六百里,路尽顿觉空空不已”,但被杀孽蒙了心智不久便疯癫暴毙。 大剑师得了剑招,晚年归隐传下“六百里剑”,两兄弟下山精进剑道不多久便分道扬镳,弟弟一路打抱不平做尽好事,没几年便闯出了名头,一日在集市遇到一纨绔,替民出头便出手教训了一顿,那纨绔原为知府子弟,坏事做尽,他怕连累旁人权衡之下便赶跑了众人,又心想留他不得待到野外便除了纨绔,知府见子就此横死,怒而捆斩数十集市之民以作要挟,弟弟无奈赶至,乡民懦弱于是将罪责都推到了弟弟身上,知府也知轻重,便只让他偿命。此事本因乡民而起弟弟也为救乡民而来却反被倒打一耙,当下怒极反笑,心道人心狠比猛虎豺狼,于数十官兵厮杀不敌又急又愤之生死关头竟悟出“六百里剑”之剑意,得以败了官兵,却不再造杀孽怒而远去。 多年后二兄弟相遇比斗,弟弟风雨多年心冷如磐石而哥哥却本心未变,哥哥较弟弟则是幸运许多,一日心快饮酒,酒最浓处舞剑,因醉忘了剑招,使其剑势如行书,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肆意不羁,一气呵成,也悟得了“六百里剑”剑意,二人一番较量,竟不分高下。这二人便是王羲之,王籍之兄弟俩,世人皆知李白因好剑与酒被誉为诗剑仙,却少有人知那“天下第一行书”的王羲之也是剑的集大成者,须知书法笔势与剑无异,书摹剑因有笔锋,文人以笔为戈的说法,源头亦在此。(本是王羲之为弟,籍之是他的兄长,为符合人物故事而改) 有一位红衣姑娘与我同行,她喜欢摸我的尚未长出的光头,和尚的光头并不是点了戒疤之后便不再生长了,只是有见到和尚的时候总是一副光头罢了。她摸了我一路,我竟升不起一丝的邪念,我停下来问她是不是见过?她抵在我耳边轻说我们睡过。我认真看着姑娘说我已没了爱情。 她大笑着走开了。 这便是令我的方寸万物剑有“觉”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我想我当时脸上也应是一种悲又喜的情绪,我们近乎是同一类人,正因为太像了,所以走不到一起。 至此,我的“觉”便算得上有了一种心性上的完满,待到我那时一个人老去都是略甜的怀念。 这些东西当许多年后我再看时,好像所有的所谓的荒诞与命中注定,所有当时不相关的事物都自然而然地连接到了一起,它们串起来,一直到结局了能回过头的时候,才有一种除此之外再无他路比当时更好的惊醒,有人称这种不得已又理所当然的东西叫做宿命。 我没逃过去。 后来江湖上传出来,说有个打山上下来的和尚有原版的《推背图》,他是《推背图》这一代的主人,能承载图里天地间的终极力量,将是一切大劫的源头。我听到时,早已蓄满了长发,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说什么祸乱苍生的都是鬼话,只是想要图里的所谓“这片天地下最终极的力量”罢了,而我背上的《推背图》也只偶尔发烫,一张图而已,能有什么终极的力量。 我想了很久,突然不想走了,便在一家叫做云来的客栈长住下来。 我自问是个还算大体善良的人,一日傍晚借宿,早晨醒来的时候却光着身子被人扔在了大街上,一开始我聪明地选择了遮住了自己的脸而并不遮自己的吊,周围一带又多是单个的矮房,我臊得差点没把脸埋进地里,后来人渐渐多起来,都往我这瞧,我不知哪来的恨念,仰天笑了一笑,便松开手走。 于是我便成了一个盼望里不要脸的善良的人,他们或许希望我一生下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只是我莫名地跑偏了,如今才算是回到正轨上,我似乎听见有几个声音在暗地里说,此子大有出息。 几个官兵见我光天化日之下一丝不挂说是有伤风化,治了我一个流氓罪说着便要擒我,我正好恨意难平巴不得有人撞上来,跳起来用了浑身的劲儿打了他一巴掌,那人被我打蒙了,接着我一下一下不停地落在他脸上,又使上所有的力气掐着他的脖子,我当时脑海里汹涌着莫名的杀意,连掐着那人的手也在因用力而不停的颤抖,那人的脸不多时便成了猪肝色,余下的官兵见用兵器砍不破我的硬气功,猴子抱树好不容易才拉开我俩,我倏地冷颤,连道数声歉,跌撞着走开了。 于是很多人便见到了我后背的图,我瞥过去见有几人快步离开,便回客栈简单收拾离开了,我好像猜到了什么,心里一快。 不久后来了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把扇子,我对这种人的防备最重,有一副坏人皮相往往是最简单的坏人,我当下皮笑肉不笑,那人也是温和开口说道“在下京中***长子江贤,听闻兄台身负推背图,不知可否......” “也为推背图来的?你称我元敬便好”我暂时借用元敬的名头。 那人还是一副温良模样,“推背图乃神物,难免引得恶徒觊觎(jìyú),事关武林劫数,在下愿与元敬兄同行,分担一些灾祸” 我摆摆手,还是那句话“走吧,你打不过我” 那人不肯罢休,说道“在下还是不甘就此离去,愿献上绵薄之力,求兄台成全”,我一个快步上前便踢倒了那人,这人满嘴书里话,我见了就别扭,同时左右轰拳,那人也不喊痛硬是生生扛下了我的拳头 “为何打我?”那人艰难挤出一句。 “最见不得你一口一句为我着想的道理”“能不能好好说话” “行行行,我好好说话,你别再打我了,我不会武功” 听了那人的话我不由得止住了动作,我观其皮肉白皙无糙,的确是一副没经过苦练的皮囊,便说“不会武功那你来凑什么热闹?” 江贤咬牙站起来也是一拍胸脯正色道“自然是为了当济世救人的大侠”此刻他已没了书生相一身的狼狈。我见他一脸傻帽便大笑,不会武功?你可知江湖凶险?你这样的人活着,害死自己害死他人,脚下步步皆是杀孽。 可你是好人。江贤说。可见我运气不错。 凭什么? 凭我心中无害谁的恶念。 他的几句话算是让我心中的戒备少了不少,他也果真跟了我一路,我有意试探他,每日若为了推背图跟人比斗,我便露了个后背与他,江贤也没动静,见对手难缠还时不时丢个石子儿啥的,我说你这人不地道,他说我本是儒生最讲德义,但我知我应该这样做。 我不断地问他你还是想看推背图啊,他也不遮掩说想瞧瞧,我冷冷丢了一句可我不信你,江贤哦了一声失落地走到一旁,便一连好几天没搭理我,可他还是照常地替我丢对方石子儿。我最后一次试探他是让他上场,来人是一黑衣剑客,我说丢给你对付了,江贤脸色煞白说话也结巴“我....我..知你是在试探,但我还是要去...的”说完他便颤颤巍巍上前,开始前他突然惨叫一声回头看向我“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只见江贤立于战场上,我见他果然没有丝毫的武学底子,下盘极垮,脸上也满是慌忙,照面就开始逃跑,最后被逼在原地,对方一剑冷冽地刺来,江贤愣了死亡临近的瞬间也忘了喊叫,他一张本清秀的脸也惊恐地变了形状,我摇摇头一剑甩出逼退剑客,走进一看江贤已是浑身汗水,却在大笑着,他脸上仍有余悸未褪去,看向我,“我赢了” “好兄弟”我笑着说,江贤头一歪便倒了。我去扶他,谁知江贤突然未冷冷睁开眼睛之前,招已先发,“崩心掌”他低吼,左手化爪紧扣于我后背,早就蓄力好的右手往我胸口沉沉打去。他得手后我俩同时倒飞,立定后看着对方都大笑,我捂着灼裂的心口笑出了眼泪,江贤望着我忽然不笑了,他吼向我说你笑什么?我低着眼睛看他,说我笑我自己的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竟一直是个冷的。 “你竟然没受伤!不可能”江贤慌了,又再度冷笑“那不妨让在下挖开元敬兄的胸膛看看” “你真该死啊”我说。“枉你费心费力”“这才是你不是么?” “可惜啊”“本欲多花些时候,当你对我彻底没了防备才出手,只是他们要来了,我没有时间了.......才想了这么一招” “可我从没有信过谁啊”我指着他笑,“我见你每日像个猴儿一样” “是么?可惜了。”江贤也不愤恼,俩人都不说话了。“请”江贤捡起了黑衣剑客丢下的剑,以两指轻弹剑身,又随手一挥,他本是书生打扮,摸起剑来倒更有几分模样。“我本就不弱于你”“破剑术”他脚步一点,整个人横空起来,以剑尖为破点击我,呈风卷模样,坐忘境界的剑手心中早已没了剑谱,对敌时不可能再一招一式的来回比斗,我化剑为刀,缓慢举至头顶,连劈出几刀,再收剑于前,握剑在偏,向前冲去。这是我模仿倭人里《五方之太刀道序》的一招,二人卷破竖剑,剑割风卷,擦身而过。 霎时各自的剑都崩作二断,又立刻不停地缠在一起比拳脚,世间的拳术包含了脚术,用来补与挡拆,拳术诸如太极、五行、象形、长拳、短拳等,练拳的第一步是练出明劲,也叫做外家拳,外家练到皮糙身多筋肉,久练自然便升入一定境界,甚者以臂能挡下刀剑,这一类便是武林中的三流人物,但外家拳手会随着年老而体衰,筋肉松弛,壮年已过压不住暗疾便多劳多病,所以便要再修暗劲。 第二步是修内家拳暗劲,也叫做铜皮铁骨、先天之境,何谓先天?便是身中气,拳手手拳一发,要耗去体力,往往一套拳术下来便是大汗淋漓热气不止,此时毛孔大开,散去诸多热气精血,长此以往便劳累不已,只因散出的热气里包含着一股元气,元气是人体之精,精血壮年丰盈,年老则亏,内家拳的先天之境便是要留住身体平日里无故散去的元气,可收放自如,至敌才出,由此拳手一发便要一收,留气便能养生,可不受身老气衰的限制,越打越勇,越打精神愈发抖擞。 收的方法便是闭合自身毛孔,要似象形拳模仿山内野兽,野兽受惊炸毛浑身毛发根根立起,这便是野兽毛孔闭合的表现,亦如人受热出汗;若受冷则毛孔闭合体内气不再逃散。这与野兽炸毛的原理相同,长辈们说人本有猴尾,因此尾椎处是最近野兽的地方,练尾椎便要站桩,要随时能够调出体内如野兽炸毛般的惊慌,站桩亦叫做扎步,松腰敛臀,随着站桩的由臀至肩脖,由尾椎骨一节一节往上推,至颈椎骨时便可练到心意一动便如野兽炸毛人受冷随意闭合毛孔,拳手练到这一步的时候,因为气从丹田直冲天灵,本是爆发却被倏地止住,由此内家拳修至暗劲的显著标志便是太阳穴鼓起,对敌之时不再收敛体内元气来回鼓荡,如大江大河磅礴而出奔流不息,这时敌对便不再仅有肉与拳的力量,还有元气的冲击,如此可胜过明劲的千钧之力。(以上内外家拳术改自百度百科) 练拳是我们每一个武人的武学基础,拳日练千遍,得往复三年才能练剑法,而后每日拳与剑混练皆不得松懈。但外家拳明劲之后的内家暗劲,却与苦练无关,暗劲主修平和的心境,少年人血气正胜,故没到一定的年纪很难有成。 斗拳术之间,二人把对方的拳术境界都摸了个七七八八,都处于明劲往暗劲跳脱的境界,只见江贤愈战愈勇,体内似有一股磅礴的气在循坏往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我心里一凛这竟是要突破暗劲的征兆......而反观我自上次同元敬与倭人比斗之后,便被破了剑道的心,虽说临死之前的顿悟赢了那一战,但却时常怀疑起自己的剑来。 渐渐我体力不支,被连连打退,只是靠一股气劲提着不曾彻底落败,到最后四肢里竟无了一丝力气,全靠本能地去抵挡和卸下每一下攻击。 他如得开悟一气呵成打完心里的一整套拳法,停下来轻看我一眼,便打算了结我,我心急似火又一面努力使心境平和下来,他重踢了我一脚,我摔落在地,瞬间压制不住伤势吐出大口血来,我看着江贤一步步朝我走过来,心里颤抖地在想: 轮到我了么? 在霎那间我忽然想起了记不起的很多事情来,我想起了我的师傅,想起了安宁,还想到了大空...... “站起来。”他们好像就站在我眼前,齐齐开口。“想知道一切么,我们在前面等你” “站起来”安宁说“我在等你” “可我们已经不欠什么了”我哭着说。 我看见眼前渐渐凝实的安宁忽然沉默了,她的身影逐渐变淡,“是啊,不欠了”她说。“再见啊我们,再见啊,我的男人”她哭着挥挥手不见了。 “不”我抹去眼泪爬起来,“可我想忘了你们” 我的记忆随着我话语的落下再度被抹去。 我又看到了满头雪白的另一个我,他背对着,大笑说“你悟了么” 此刻我心里白茫茫一片,我看着另一个我,说“你为什么不敢回头让我看看”他是年老的我,像极了我想象过的那个模样,沧桑而苦难。 “会有这么一天的” 等到他说完,我眼前所见也渐归清明,江贤竟也不趁我之危,他拿起了自己的断剑又丢了我的断剑给我。 我说“我只有一式剑招了”“这回我先来” “田园将芜缘何不归?” “我本飘飘零零,如茅如草,我已无我,自当不归” 忽然间我又不想使出这一式了,我看着江贤说“放过我”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们快来了”江贤丢给我这么一句。“我不愿落个两败的结局” 我无喜无悲地瘫在了地上,抬头一看一老头不知何时已在面前,我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老头蹲下来,说“见你俩打杀了好一阵本想帮你来着......对了,你最后悟出的那一招叫啥名儿” 我拉高声说还没名儿啊,你就来说两句风凉话来了? 老头和蔼一笑,让我浑身一麻,老头说几年前是我逼你服下洗去记忆的毒药。我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嗯咋了。 老头索性就地坐下来,“本以为失去所有记忆的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样你师傅他的算盘就彻底落空了,但那老家伙还是将你摆回来了”“不......你根本就没有......”这老头一阵惊乍“好好好,我和你师傅却都以为将你放在了棋局上,没想到你却跳脱了出来” “没啊,我从未曾见过他”通过老头的描述,我知道了我还有个枭雄一般年老才娶到媳妇的师傅,他是武林最大的阴谋家,不仅想玩死所有人,连我也会不放过,尽管我那师傅好像啥也没干,反正如今和以后所将要发生的事正按他原来预计好的发生着。 我又问老头还想对我干嘛。 老头伸出手拿出一个粉红色的丹药,说“吃下去或者死” 我也不废话,拿起来吞了进去,丹药入口刹那间化开“这回又是什么毒” 老头一副既疼爱又欣慰的模样,让我一阵膈应,他说“不错,爷们儿就该这样爽快,你师傅他找了个让人嫉妒的好徒弟”谁知话锋一转,说“此毒名叫快龙丹”说完老头也哈哈大笑不止。“也就是最烈的****,药效即死即停”他又补充。 “啥?” “****” “啥名儿?” “快龙丹”“那群秃和尚,竟敢让你禁欲”老头又骂骂咧咧起来。 “那....”我破口大骂“为什么他大爷的是快龙???” “.......”“快意的意思,不然你以为什么” “那就好”我长出一口气。“我以为就快” “.......”老头赶紧打住,“我偏不愿你师傅如意,对我来说武林这潭水越浑越好”“自明日开始,你每到阳日刚沉不见最后一丝亮光之时,便会经脉逆行,内力倒转,除非与人交合,不然会失去所有内力直至旭日初升才能恢复” “不该是除非与人交合,不然欲火难耐,爆阳而死么?” “那样太流氓了.....不好。” “失去内力就失去呗,我晚上也要睡觉的” 老头长笑一声,“如今你推背图在身,俨然成了武林所有人的香饽饽,你以为那些人会让你睡个安稳觉?”“没了一身武学,你便是地里的杂草,你便不再优越,什么天选之子应劫之人,你不一定再会一睁眼能看到每一天的太阳,你会恐惧这样的无能,你会看到这世上像你这样的杂草比比皆是。”“如何?” “救救我”听他说完,我像被人掐住喉咙,一阵说不出话来。 老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见你这小子还不错,便传你我取自八极拳和形意二拳真意中开创的另一种拳法。都说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太极十年不出手,形意一年打死人。太极拳靠经年累月的悟,熬人一生也不见得有成,而此拳刚烈较之来说已算是速成,若是真有失去功力的时候,练成也足以自保了”(形意拳明朝已有,而八极拳至清才出现,出现在文中是因为在中国拳术种类里此二拳能速成,本人对于拳术的认知均改自网页搜索,另外中国知网上也有论述中国拳术的论文) “你已有拳术的底子,我只传你一拳,也只有一拳。”说完老头朝我打出一拳,这平平的一拳不卷风声不带裂响,唯有近面力量才突显,压缩着气流爆炸开来,我看呆了躲避不及,眼见就要挨上这一拳,老头却止拳,拳势莫名地自然转下,轻飘飘化为柔掌。 “好拳”我惊道。“何时我也能打出这样的一拳.......” “当你能收回这一拳的时候” 老头说完已不见,我叹了一口气,这老头既没下杀手今日又传我一招自保拳术,可却先后逼我吞下毒药,若说是来搅混水,反倒更像是一种磨练。我并不懂老头在想什么,杀了我不就一了百了么?什么千年的谋划与比斗,难道真的没我不行么? 我只能努力不去想这些,说起眼前已是难事,明日难道真要找个女子苟且一番么,在少林的三年已将我心中的淫念磨去,和尚修身本是修武与德之心,若是一朝被破了心境,由心入魔,能坏了一身的武学。 我只能走一条少林先辈们曾走过的路,做一个戴发的苦行僧,以求渡我。苦行本是身毒国(印度)教义传说里最接近神的一条捷径,以自残、绝食、赤脚走火炭等一些极端为修行。但少林佛门认为其是“外道苦行”,因为在佛徒看来出家已是苦事,所以不必再过多的折磨自己的身体与意志。少林的苦行多以徒步传道,不追求服饰的华丽不贪口欲,也不刻意的放浪形骸,以达到精神上超然的忘我境界。(印度的国教是印度教,吸收了佛教等宗教的教义,以种姓制度为核心,是一种森严的等级制度。但又坚信一切生命的神圣,所以虔诚的印度教徒都是严格的素食主义者,在印度教教义里无论公牛母牛都是伟大且值得尊敬的,因而严禁吃牛肉以及牛奶、乳酪等一切牛制品。但并不是所有印度人都不吃牛及牛制品,只是信奉印度教的信徒不吃。) 说起远方我已走了不知多少的年月,只是这一次再走时,心里却并不再汹涌翻滚着什么,我没了对未知的期望或者恐惧,我心里无比的亮堂,我挺直笔直的脊背。 第二天西沉之时,我便开始感觉到了内力的流失,一股邪火蹭地窜满全身,只能口诵静心咒竭力去抵抗心底那如海深般的饥渴,却如坠火域,烧得我汗气蒸腾。恰好有一女子也前来荒屋停憩,我闭上眼睛没敢瞧她,她竟径直上前面对坐下。 空气静得只响起我灼热而响烈的鼻息,“何事。”我急喘着气问道,边忍不住端详起面前的这女人,着重朝其胸口停了片刻,才注意到这女人的嘴唇最是火辣,满脑欲念又腾起更深的竟是恨意与杀心,若是真被这女子破了功,那我便几是废人一个,生与死之间,我选了自己,又忙慌神止住。 “有一老头付钱让我过来”那女人漫不经意地回。“他还说.....” “别干这个了,赶紧走”我冷冷打断她。 “别啊,他包了我一年呢”“说你走到那我就得跟到哪” 我不愿再与她搭这话茬,压制快龙丹的毒已耗费心力,一旦我忍受不住,便会被心魔入体,从此正道转为魔道,心性大变。(已尽力避免所有暗示性的话语) “就你这模样,一年得多少银子啊”我试着岔开话。 “一年五百两” “就你?” ...... 此后我便与这女人同往,多半是酸她,因此俩人并聊不到一块去,多是拌嘴吵闹。平安度过了那一晚,这女人并不死心,前半夜极尽挑逗之能事,勾得我又痒又躁,心急难耐,却见我似木头便躺在一旁睡下了。虽说是风尘女子,这一路与我走来多简陋却并不抱怨,有时候我见她睡着许久便睁开眼默默看她也许久,我问自己是不是又爱上了一个女人,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的心是暖而软的,但下面却是一直坚硬着,所以我告诉自己不是。 便也心安躺下。 随着梦深内力也逐渐恢复,我几乎偷学了少林所有的功法,其中一招便是入梦练功、打坐、呼吸吐纳,由此可以补上因丹毒而耗尽的心力。往往是天幕尚未破晓时候我便醒转,借天地极阴转阳之时御六气练拳。 六气,谓之阴、阳、风、雨、晦、明。最早见于《黄帝内经》之素问篇,也是中医里五运六气论的基础,核心是人要顺应天地时气的变化。练拳要顺应天时才能舒畅通达,体内因拳而鼓荡的气劲才能捋顺,拳才能发而无阻。 在与女人的拌嘴与苦行途中我突破了拳法的先天之境,摸摸太阳穴有一处鼓起,这便是突破了先天之境,可却也一直没法打出如老头那样的一拳,我心里已有了隐约的拳的雏形,只差了一个契机。(上文有拳手达到先天之境太阳穴鼓起的解释) 女人已不再多与我说话,因我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入不了眼,两身衣服用来换洗早已破旧,披头散发胡子也蓄得杂乱,苦行也并不是要弄得浑身脏臭不堪,刻意都是下乘功,我常清洗,只是没钱置办罢了。 “就不能打理一下?”女人瞥了我一眼。 “要不先借我点?”又豪迈地补了一句“跟那老头去报账” 女人便出门了,回来的时候见我一直在原地没动,便要我老实点说完替我打理,不多久我摸摸糙糙的下巴心说应该还凑活。好像有了这女人我这一路便并不算作是苦行,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安宁,平日里我俩各吃各的,我化我的不算太好的饭菜,只是住得差了点,多是荒郊野外。化缘常是人家舍什么我就吃什么,不避荤腥,刻意都是下乘功,一些人家也知和尚修行不易便只给些素菜馒头,也能见着鱼肉,都是一些富贵府邸求来的,倒也都是善意。 我的心性也在同时精进着,可我不期待地过着与女人的每一天,女人老说“哎呀那你可要保护好我” “凭我么?” “不然靠我?” 我应下不了这份男人对女人的承诺,但我将她好好地护在了身后。 “见我哪天打不过你便跑吧”我只好说。 “好呀”女人笑嘻嘻地回。 “可你死了,你觉得我还能活么?”她又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沦为玩物罢” 我被打败的模样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狼狈的,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女人看到我的败与狼狈,我在某些时刻无比地希望我是生来便不败的,最好是很快便历经了人世所有的沧桑与苦痛,一朝堪破,无敌到最后,白发满了头。 我都想好了那样一副场景,甚至想好了我该要说的什么话。说的一定都是所谓的金玉良言,能让人同我身受。 起了个大早,在外练拳时来了一个剑客。 三伏天的早上无比的凉快,初阳将升未升只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来杀我的?”我侧着头问。 “嗯” “敢问大名?” “你会记得么?”剑客这样说。 “也对” 话毕,我与剑客同时翻手以四指互扣,剩下的一只手也不停缠斗,这是《武经》里的一招叫做“左右互博术”,又叫做“疯癫术”讲究大定中的一动,“左右互搏术”本是自身左右手之间的比斗,初练者需一个人下围弈棋,将传统围棋经过些许的变动,它的精髓在于忘掉自我,练成的标志是下一局共有三百六十一子的死棋,三百六十之数是命数上的一场轮回,所以要争那再初始的一。 相传围棋起源于战国,因其有“有害诈争伪之道,当纵横者流之作矣”,棋手摹战于木盘,以黑白子为战兵,方寸之间纵横捭阖,厮杀争斗。但“左右互搏术”内的围弈又不同,一人下棋,本是一人饰两角,一心却要割开独立的三份,化两份为敌互弈,一份保持清醒独立,每份自己又要终归拥有完整的自我,为敌的那两份既知晓各自一半的下一步甚至是更多,又必须要赢下另一半,独立的第三份又不能站队,其实是要杀死三个自己,死了之后最后无我,连人都疯癫。曾有一人尝练此功,心中盘算了万步,但一子不敢落便心交力瘁,疯癫而死。 我因抵御丹毒心神耗尽,败了一招。而后招招便会差那么一点儿,此时大空传授的方寸万物剑法因我还没练到火候,所以用不上,而我与江贤比斗觉而未觉之时那招“归与不归”,还在朦胧之间,且没有恰合的心境,我一败再败。 正当来人的剑将刺来之时,我只觉身体被一股暖香裹住,而后横移了几步,才避开了杀招,转头一看,竟是那与我同行了一路的女人。她此时虽留了几分平日里的慵懒,但眼里却藏着刀剑气。我第一意识便是挣开,而后才平静下来,只好说: “你来了” 那女人瞥了我一眼,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慵懒与妩媚,“再不来你就要被打死了,小男人” “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打不过的” “起码落个不亏心吧” “谢谢” “不用” “不想我死的话你能恢复一点是一点吧”说完女人便放下我,我见她一步一步迈向来人的背影,忽然像极了某一个人,因为我心境的圆满早没了当初的执念与感动,我又觉得她只应该是她,又怕她死在剑客剑下从此便不能再见了,因我也曾坚信唯有死亡才能够将我们分开,又醒悟这其实是一句特别糊烂特别扯的一句话,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了,若真是无奈分别了,那就想想她会好好活着,什么见与不见啊,那这一切就都不再那么重要。 “喂”我喊她。 “嗯”女人回过头。 “你原来不是那啥啊” “逗你来着,傻子” “那就好”我笑了笑。 “对于你们男人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不重要”说完我便闭上眼打坐吐息,明悟自己的剑,自见到这女人开始,便让我的剑有了另外一种“觉”,这种“觉”不同于极生极死的方寸万物剑,也不同于与江贤比斗时悟出的“混沌”的剑,这是一种全新的剑觉,混杂了我迄至今日所含心境的剑,有莫名的悲,浓烈的欲,难当的恨与生来的痴(本文所有痴字含义,都是傻的意思)。 是一段路的终点,也是新的开始。 我停滞了很多年不曾寸进,只知方寸,多数时候仍在怀念无的过去,那么,至今,剑觉便是“开始”。 不再踌躇,不望来时路。我心中愈来愈畅快明亮,扫去了一身的伤惫。 在望向那拥有很多个别人影子的女人的瞬间,我无比地希望她好好活着。 ……. 我拥抱着她。 说:好好活着,长命万万岁。 (未完待续) (长安10是在9写完的之后几天写的,19年的1月底,到19年12月12号晚上九点整,从两万字删改到一万八千多字,写上了10的结局,在长达十个月的生活里,到现在总结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能是太久没跟人网络一线牵了,打好了又删了,关于10,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在侮辱文字,这是真话,对人物塑造的不足以及对武术知识掌握的不足是我第二大的困境,第一大是没了不到二十岁的那时候的那种心境,很多好的东西如今我都不再有了,所以写得烂。对于文中一些涉及历史的地方都尽力想符合历史实际,对于抄或抄改的地方都尽力删除或标明了出处,10中的那个女人或许应该在文中死去的,这样才能给这个长篇都可以删除的章节一个愤怒的、畅快的结尾,但我不怎么愿意总要死去谁才幡然醒悟,是舍不得,因为我把生活中的人写到了小说里,也把她的影子移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主角又不一样,我把他强加给了小说里出现的、会出现的所有人,都带有他的一点影子,我希望把他写成是一个多数时候白烂的大傻子,因为大家都是聪明的人,我希望他傻一点,或许能走远一点。10中有些像《推背图》似乎有点玄幻的情节,超出了现实与武侠的范畴,但长安一定会是一本不追求神力的武侠,之所以会有神力的描述,是因为人力无奈,才希望可以通过神的方式做到,现在最最最想的就是关上电脑放下手机睡个好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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