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观音

上官冥儿

　　黑沉沉的地下室里，四面是陡峭锋利的墙壁，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头顶开了一个小窗，有时候能看见皓月当空，那时月光便会如流水一般泻入这个氤氲着腐烂，血腥的密室里。在这唯一的光明里，虽然短暂得只有几分钟，却足够成为一种慰藉。
　　暗得看不见人影，只隐隐听见满是微弱的呻吟，疼痛，饥饿与长久的封闭已使这群俘虏放弃了挣扎，已经是第三天了，这群从沙漠里迁徙而来的逃难者，历经了长途跋涉，已经是奄奄一息。如今又被关在这样的密室里，饿了三天了。虽然看不见，但彼此已经知道，死亡的气息悄然而来。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的自己是否就会在这样无始无终的黑暗里沉睡过去。绝望弥撒开来。


　　斗转星移。那一方小小的天窗里，微弱透露出丝丝柔光。
　　月光朦胧地映着一位白衣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因为饥渴，薄唇几乎要开裂。然而那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宁静与安详的，五官秀气而精致，透着淡然的气质。
　　光线渐渐移上她的身体——那里，手，脚，还有腰身都被刺环罗套住了。刺环罗，是这金国里用来锁铐重犯的铁环，内圈密麻着尖刺，被铐住之人，稍稍一动，便会被划破肌肤，疼痛钻心。


　　仿佛只不过是一瞬间，一切又都重归了黑暗之中。
　　“吱呀——”那扇从未打开过的铁门，居然一阵声响，便听见盔甲与佩剑摩擦发出的声音。昏黄的烛火照亮整个石室，那位白衣少女感觉到风的气息，缓缓睁开眼睛。
　　“起来了！都快起来！”为首的一位士兵用力踹着地上躺着一动也不动的尸体。
　　“看看还有多少活着的。”闻到这样一股恶臭，钢铁般冷毅的脸上不禁有嫌恶之色，眉头深深锁着，身体傲然笔直。显然是位将军。
　　然而这群死寂般沉默的人，就算是活着的，能睁开眼睛已是很费力气。“哗——”一桶桶水朝他们泼了上来。
　　那群人开始蠕动。水，有水喝。舌头贪婪地舔着。


　　“快！快起来，将军要问话。”士兵一边泼水一边踢着这群蠕动的人。
　　“谁是叫苏篱？”将军冷冷的说。
　　苏篱？这是在叫我么？那位白衣女子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谁……谁叫我？”声音微弱如游丝。
　　将军的脸立刻朝女子望去，犀利的眼神冰如寒铁。“她是太师指定要的人，把她带走，其余的，都拖去后头的坟山上埋了吧。”
　　于是士兵立刻跑来这女子的身边，正要给她松下手铐。
　　“不……我不走……不要去太师府,不要杀我的亲人……”女子低低恳求着。
　　“哦？不愿走？就想死在这里么？”将军一声冷笑，“我倒可以成全你，还少生一事。”
　　那士兵解了长长的锁链，正要去解手脚和腰身上的刺环罗，听见将军一时忽然这样说，一下子怔住了，不知接着做什么才好。
　　“真是一群麻烦的家伙。”将军嘀咕着，“先给她一碗水，看看她到底要什么？”


　　女子喝下水，气色似乎好多了。才看见这些密室里垂死的人，心里一阵酸痛。
　　“求将军，就放了他们吧。不过是群为躲避瘟疫，逃难而来的普通百姓，好不容易才越过了茫茫沙漠……”女子已然有悲戚的神色，眼中泪光点点，似春日漾起的水波，娇羞而惹人怜爱。
　　见得这样久不曾梳洗，仍然散发出清新的美丽女子，将军的脸色一动。随即却浮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好呀，我可以放了他们，不过——听说泽国冠京舞娘苏篱小姐跳出的舞，堪与日月齐晖，惊震黄泉碧落，连太师那样不闻鼓瑟之人也想求得一见，特意嘱托我留意从西方逃来的难民——小姐是否愿意就在此处为我跳上一段呢？”
　　女子抬起头，明亮的眸子全无恐惧，只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凶残冷血的人：“只需要跳一段舞，你就会放了他们吗？”
　　“当然，军人说话，何曾有不算数的时候，”他顿了顿，“只需要跳上一小段，我觉得好看，自然会放过他们——带着刺环罗。”他的声音一反平日的凌厉生硬，变得温婉动人，仿若最温柔的情人。
　　然而最后那句话却如一把利剑，刺入了苏篱的心里。
　　“带着刺环罗跳舞……”她心里一寒。
　　这刺环罗，就算是稍稍碰上肌肤，都会被划开手臂，鲜血淋漓，几日来，她坐在这石壁旁，一动也不敢动，就是因为害怕这钻心的疼痛。


　　“怎么样呢？舞娘苏篱？你看，我已经叫来了为你伴奏的童仆。”将军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子脸上的惊惧。一位面色凝重的技师似乎是刚刚受到了传唤，正轻轻走进来，抱着古琴垂然而立。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苏篱慢慢站起身来，朝着将军嫣然一笑。
　　“那将军可要一言为定了。”
　　密室里沉闷的空气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铁门外墙上的火把熠熠地燃烧着，清脆空灵的乐音从那方窄窄的天窗飘向天际，昏黄的光线里，一袭白衣衣袂飘飘，石壁上人影窈窕，妖异鬼魅。
　　“天地茫茫大漠荒荒
　　无风却起浪何为凄凉
　　春来花香
　　
　　蝶舞轻扬
　　有情却是无缘时
　　飞翼不成双
　　林间一条路流有泪两行
　　问世间苍茫都不过梦一场
　　婆娑世界醉来葬
　　谁解观音心肠
　　
　　……”
　　这凄凉而悲伤之音，这身姿急速地回旋，轻灵地流转，如同仙人在飞舞盘旋，盈盈如流云落水——她跳的这支舞，竟然是最为繁华绚丽的《蝶舞观音》！
　　这位久经了沙场，见惯了生死，淡薄了七情的钢铁一般冷酷无情的军人，在看着女子如燕扑簌曼舞的这一刻——惊呆了。
　　铁环罗随着她的身体的每一次流转，反复摩擦着早已划痕斑驳的肌肤，腰身轻轻地扭动，渐渐堙出一片片血红。
　　感到有些无法自抑，他盯着那位穿着血染成的红衣女子，握剑的手已是在微微颤抖——这个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力量，支撑着她忍受这样的痛楚呢？
　　苏篱沉醉在这样的痛楚里，第一次，在这样的疼痛里感受到她生命的绽放——她是为舞而生的，她就像一朵开放的红荆花，在舞动的每一个瞬间，畅游天地，开阖美丽。
　　她旋即到将军的身边，朝他盈盈一笑，这样的眼神里，只有悲悯与安详，仿佛大地的母亲，在叹息着尘世间的绝望。


　　“将军，你认为，女人就承受不了痛苦吗？
　　你认为，女人的生命就是脆弱的吗？
　　你知道生命的力量在何方吗？”
　　苏篱停止了歌唱，和着琴音，轻轻问道。身姿依旧在狭小的空间里飞扬，如一片飘落的血红的桃花瓣。
　　“在于慈悲，在于忍辱，在于柔韧。”她看着他笑，仿佛在看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这方狭窄的，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壁室里，她在一群蠕动着的，奄奄一息的世人面前，跳着这支《蝶舞观音》。
　　恍若天女下凡。
　　她只感到，她渐渐地晕厥过去……那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朵么？
　　将军看着这位女子如凄艳的枫叶一般，颓然坠地，他一步跨过去，在倒下的瞬间搂住了她。然而女子已经失去了意识。
　　血，白衣已全染上了鲜血，成了一件血衣。他当下解开了她身上的刺环罗——“快——叫王太医！”将军几乎是吼叫般地命令着属下，心中仅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死，这个女人，决不能死。
　　
　　（未完待续）

紫沁竹

一曲，一舞，一人，血泪。

究竟是这繁华绚丽的蝶舞观音，让她倾注此生，倍受折磨？
还是宿命，让她只能卑劣的活着，无需挣扎？
是不是繁花落尽，终究一梦？

紫沁竹

冥儿，好好写，期待中。

无心幻梦

文中对此女子的描写很是矛盾，神态变化显露的是不同女子的心性。前后行为举止反差太大。
细说比较累，想来你也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而最后女子的坦然与笑更是显露得有些突兀，这是一个没有过度的人性品格升华。

上官冥儿

4# 无心幻梦
是的。会改进的。

上官冥儿

6# 子诺
抱抱你！这篇写的不好——赶明儿写个更美丽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