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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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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6 23:36: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先看一段老纪的笔记: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
    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箓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
    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一切俱灭矣。”
    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症,不疏药物耳。”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刹,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鬑鬑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髩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伛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淫态,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馀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后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餍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彼见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心中,则心无馀闲。心无馀闲,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著,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
    生如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 又数日竟灭迹。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
                                        ——————《滦阳消夏录(三)》

    男同古已有之。曰断袖,曰龙阳。狎童与断袖稍异,特指对年幼男子,红楼中,即有宝玉秦钟。为什么会出现逆反常理的情爱?由此笔记,可见一端。一,“书生”。古时举业,比之今日义务教育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年寒窗,埋首卷帙,整日虽有圣贤常伴,却并没有真正接触到世态人情。父母但求及第进仕,却不知此路多艰,书生承受了家族的巨大压力,心理往往发生异变。二,“媚态”。娈童年幼,惹人心爱,本来是人爱美的天性之一,又有恋童之说,如东瀛正太控萝莉控之流亦通。又有人天就男身女相,曰母胚曰假男,如秦钟就是“未语面先红”,一副女儿媚态。按东瀛攻受之说,娈童处于受的一方,心理趋近女性,泰国人妖亦同此道。狎童者,往往是双性恋,心中所喜的,不过是“媚态”而已。待得娈童日渐长大,胡须喉结一出,不复媚态,狎童者自然释怀。

    执念。魔障起于心,人死灯灭,却还能经常看见,皆因为执念。执念,本来是一个很不错的东西,对于追求真理的执念,对于人生目标的执念,都显示出了积极的一面。但是,执念也滋生邪恶的东西。如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其中很多故事,就是因为执念:头发被剪掉了,头发不想离开主人,因为执念,把主人缠死在楼阁里;至死不渝的爱,因为执念,爱人爱得要死,最终爱死了爱人。佛家三毒,贪嗔痴,即是执念的不同表达。如果拿得起,放得下,缘来便聚,缘去便散,怎么会平添这么多烦恼,这么多恐怖。可悲剧的是,执念源于生物的本能。对于生命,对于后代,对于心仪的人,这些执念本来是驱策人们不断向上的动力,可在上下求索而终不能得的时候,却又成为最锋锐的刺刀。

    一僧是佛,一僧是魔。佛说上等法,却不疏药物,只因有情皆孽,不可导引,只能自悟。魔则细数种种“思惟”,看似尽除书生心中魔障,却将书生带进了另一个地狱。万事万物,都会尽归尘土,你所追求的,你所喜爱的,你所坚持的,最终都只是云烟。看似不欲书生心生怨恨,每言却旨在让书生心生怨恨,以求“楔满孔则物自出”,孔中所满的,不是怨恨又是什么?既然书生是下等人,悟性不高,又怎么可以给他说这些引导怨恨的话呢?

                                                          2009-4-19

(二)

    还是先看一段老纪的笔记:

    钱遵王《读书敏求记》载:赵清常殁,子孙鬻其遗书,武康山中,白昼鬼哭。聚必有散,何所见之不达耶?明寿宁侯故第在兴济,斥卖略尽,惟厅事仅存。后鬻其木于先祖。拆卸之日,匠者亦闻柱中有泣声。千古痴魂,殆同一辙。余尝与董曲江言:“大地山河,佛氏尚以为泡影,区区者复何足云。我百年后,傥图书器玩,散落人间,使赏鉴家指点摩挲曰:‘此纪晓岚故物。’是亦佳话,何所恨哉!”曲江曰:“君作是言,名心尚在。余则谓消闲遣日,不能不借此自娱。至我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饱虫鼠,委泥沙耳。故我书无印记,砚无铭识,正如好花朗月,胜水名山,偶与我逢,便为我有。迨云烟过眼,不复问为谁家物矣。何能镌号题名,为后人做计哉!”所见尤脱洒也。                                                                                 
                                              ————《如是我闻.卷一》

    人都是有占有欲的,对于器物占有欲强烈的时候,就成了恋物癖。生前喜欢的东西,死后还会惦念,这似乎是人之常情。死后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故而在此不论,仅谈谈“至我弗存”之前的情况。

    恋物的人,多好面子。身外长物被视作祸累,可身无长物的人一定会被视作没有能力没有情调。你不计较得失,人须计你得失。不能自娱倒是小事,可能最看重的,还是他人的脸色吧。手中有奇货,才可以显摆炫耀,当然也才可以故作脱洒。

    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将一件心爱的东西赠予好友,好友又转赠给了他人,而那个人恰好又是你不怎么待见的,又恰好你看见那个人拿着你的故物在你面前显摆。

    此刻的感觉,是不是像看见曾经跟你亲密无相间两小无嫌猜的玩伴被别人搂在怀里时一样?记得罗大佑说过,抱着吉他就像摸着女人的屁股。那么自己的吉他被别人抱着的时候,是不是就像自己女人的屁股在被别人摸着?于是问题就来了。明明东西已经不是你的了,为什么还要吃干醋?人言宝剑赠英雄,赠完之后,英雄把宝剑给了别人,又关你什么事?

    症候的根底,即是在“名心”二字。名者,实之宾,物是实,名是虚,借物自娱的时候,当然不会顾及名心,等到琵琶别抱,难免郁郁寡欢心生不快。天下务虚者多矣,岂不知皆由务实而来,能虚实全抛的,恐怕只有看山河如泡影的佛氏了。

    董曲江之言或全无名心,“饱虫鼠委泥沙”“为后人做计”却颇多苦语,未尝真没有这些想法,一念随之名心即现。被老纪记下来后,名彰后世,岂不是另一种求名心的做法?又或董也曾有过器玩惨落黑手,茶饭不思追悔莫及,遂痛改前非“书无印记砚无铭识”,则后来的脱洒不亦悲哉。大彻大悟总是伴着大喜大悲,却也是好哭好笑。

    遥想古人有挂剑之举焚车之行,恋物者自当汗颜,叶公好龙的人,则更是可悲。耽于品物的人必须知道,最好的东西不在身外,而在身内,该醒醒了。

                                                  2009-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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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1-8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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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09-11-7 06: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古人书,读兄台感,心下恍然又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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