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上官冥儿 于 2009-11-20 15:03 编辑
(二)
所谓佛法非哲学者,按哲学之内容,大约有三,而佛法一一与之相反,故佛法非哲学。何者为三?
第一、哲学家唯一之要求在求真理,所谓真理者,执定必有一个甚么东西为一切事物之究竟本质,及一切事物之所从来者是也。原来,哲学家心思比寻常聪明,要求比寻常刻切。寻常的人见了某物某事便执定以为某物某事,一例糊涂下去。譬如宗教家人说有上帝,这些庸人便承认以为有上帝,牧师教人崇拜耶稣,这些人便崇拜耶稣,一味盲从,更不思索,千百年来只是糊涂下去。自有哲学家以来,便不其然。你说有上帝,他便要问问上帝是个甚么东西,眼可以看得见么?耳可以听得到么?如谓世界人类都是上帝造的,上帝又是谁造的?上帝如果不待谁个造他,世界又何必要上帝造他?所以自从有了哲学,一切人便不肯一味糊涂了。哲学家在破除迷信一方面,本来是很对的,是可崇拜的。但是,他一方面能够破除迷信,他果真能不迷信么?他能破人谬执,他果能不谬执么?他天天求真理,他果能求得到真理么?翻开一部西洋哲学史,中间大名鼎鼎的哲学家,如像破除有人格的上帝过后,便迷信一个无人格的上帝;破除独神论过后,便迷执一种泛神论。不信唯物的便主张唯心,不信唯心的便主张唯识。笛加尔善于怀疑,于是便破坏世界一切事实,都以为非真理,但随即迷信一个我,以为我既能怀疑一切非真,我便是真。到了现在的罗素,便说他那个我能怀疑,我固是真还*不住。罗素既能破一切唯物唯心非真理,然而随又执定一切现象是真。仔细想来,他那种现象是真,与笛加尔的我是真,有何分别呢?总而言之,西方一切哲学家对于世间一切事物,你猜过去我猜过来,纷纭扰攘,相非相谤,皆是执定实有一理。甲以为理在此,乙以为理在彼,别人诚都可破,自己却不能有个不可破的学说服人。破一立一,不过增加人许多不正确的见解而已。
问者曰:如你说世间既无真理,到底还有甚么?如谓一切都无,则彼虚无主义无世界、无人类,岂非是唯一独尊的学说吗?答曰:虚无主义,克实亦只是一种妄见,如说真理者一样,但名辞不同耳。并且当知,此种见解为害更大。彼辈计一切都无,趋向断灭,主张破坏与自杀,使人横生邪见,思虑颠倒,行为悖乱,危于世界,盖难尽言。诸君又当知,此种异说非但在现在的时候方有,从前印度亦复如是,所谓断灭外道,所谓恶取空者皆是也。今复质问彼曰:如谓一切皆假,此假又何所从来?如谓一切都无,云何复有断灭?且既一切无矣,何以你又起如是见,立如是论?又何以要怀疑?又何以要破坏?此种自语相违,自行矛盾,是为诞妄之极。但其立说肤浅,也可不必多辨了。
问者曰:你谓哲学家之真理无有,又说真理不可求,而又不许人计空计灭,然则你们到底说甚么、作甚么呢?答曰:佛法但是破执,一无所执便是佛也。故佛之说法,不说真理而说真如。真如者,如其法之量不增不减,不作拟议揣摩之谓。法如是,说亦如是,体则如其体,用则如其用,决不以一真理范围一切事物,亦不以众多事物奔赴于一真理。所谓在凡不灭,在圣不增,当体即是,但须证得,凡物皆然,瞬息不离者也。夫当体即是,何待外求。如彼所计之真理本来无有,但属虚妄,则又何可求耶?有则不必求,无则不可求,故云不求真理也。问曰:如你所说,既云真如即吾本体,不待外求,云何又为吾人所不知?且既当体即真,物物不二矣,云何又有此虚妄耶?答曰:兹先设一喻:诸君夜静三更时,寝于床榻,忽生一梦,倏见山河草木宫室楼台,更有人物或亲或怨,汝时感情激发,喜怒爱恶,或泣或歌,或欣或惧,及至醒时,了无一物。当汝梦中见山河人物时,汝能知其假否?当汝梦中喜怒悲惧时,汝能知汝妄否?然虽假虽妄而实不离心,如离汝心,汝又安能有梦?然又不可谓汝梦即是真实。如谓汝梦即真,醒时何以又知其颠倒不实?诸法真如亦复如是。未至真觉,终在梦中;既在梦中,虚妄颠倒,昏蔽缠心,云何得识真如本性!然虽不识真如本性,而此世间种种山河大地人禽动植,一切喜怒哀惧,一切心行语言,要皆不离真如本性。此虽不离真如本性,而又非即真实,及成佛果,大觉菩提,始知当时颠倒有如昨梦。然虽大觉,契证真如,此觉此如亦非从外而得,非从无忽有,仍亦即汝当日自体。是故,既不可以不识而拨无,又不可以执假以为实也。真如自性,如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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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知识之效力如何耶?在彼未达唯识者,则或以为吾人知识无所不了,是谓独断论;其或以吾人之知识了无足恃、一无所能者,是为怀疑论;其或以为吾人之知识实有范围,越此范围则在所不悉,是谓积极论。今唯识家言,俱异于彼。一者、众生之识,各局其量,详彼哲学家知识之范围体性,不出唯识家所谓之率尔寻求决定之六识也。六识局于法尘,八识、七识之缘得着者,六识尚缘不着,况乎与净识相应之四智之缘得着者,而谓六识能缘得着耶?恒河沙数世界外一滴之雨咸知头数,而谓六识能知耶?故不同于独断论。二者、凡属有情,皆具八识五十一心所,此心、心所,由见、相、自证、证自证四分成就。见缘相分,自证缘见,内二互缘,皆亲所缘,皆现量得。虽或见分缘相有比有非,而自证缘彼亦属现量,自证为见果,证自证为自证果,自证复为证自证果,而皆现量(柏格森直觉非现量,但是率尔寻求之独头意识)。是故无无穷过。是以,无染无净,无比无非,一入自证,悉成真实。七识执我虽为非量,然若疏缘我影,任缘第八,而不执八为我以我为八,亦复无过(六识遍计同此)。过生于执,非生于缘,是故一切真实一切决定。以是理故,不同于怀疑论。彼积极论者,但为调停两可,而此于彼一切俱非,是故不同于彼积极论。
所谓识之本质为何耶?彼未了达唯识者,或谓知识本质唯吾观念,或谓知识本质存于实在之物体,或谓非心非物但现象耳。了达唯识义者,始知凡识四分合成:一者、见,谓能识。二者、相,谓所识。三者、自证,此见、相二分皆依自证而起,此自证分是称自体,此体若无,便无相、见,亦无量果。四者、证自证,此证自证分复为自证分之量果,而复以彼以为量果,俱如前说。如谓无相则无所缘,既无所缘即不成识,非于龟毛而生识故,是故不同于观念论。如谓无见则无能缘,亦不成识,非彼虚空亦能了故,是故不同于实在论。如无自证即无相、见,相、见俱无即不成识,非无蜗头起二角故,假依实有,现象依自体有,是故不同于彼现象论。从上说来,所谓知识问题,在彼则谬妄重重,乖舛莫定,在此则如实正智,金刚不摇。如何佛法同彼哲学?今之哲学非特不知知识之来源、效力、本质而已,即曰彼知,亦只是知散乱意识之一部分耳,识量之广大,彼俱不知也。
问:人有此知识,止知有此知识可耳,更求识量之广大,有何必要耶?答:即此知识,不能孤起,相系相成,不能独立,故有求识量广大之必要。知识之本体名自性,自性之起必有所依,此依名根。自性依根而起矣,起必有所及,此及名尘。一识之起必有其伴,此伴名心所。自性、所依、所及、所伴四者合,而识起之事得矣。然此识起亦非徒然而起,起必有所为,此所为名作业。必有此五事,而后知识之事始毕。此事虽毕,经数十年后复能记忆之,则必有摄藏此事者为之摄藏,此摄藏名八识。知识自性名六识,与知识同起之眼耳鼻舌身识名五识。五识有依根,六识亦有依根,名七识。此其识量之广如是,而俱与知识有密切关系,知识不能离是而独立也。是故独隘一知识而求知识之来源、效力、本质,决不能得其真相也。是故,哲学者无结果之学也。(上来说理稍近专门,如欲求精详,当研唯识。)
三者、哲学家之所探讨为对于宇宙之说明,在昔则有唯心、唯物,一元、二元论,后复有原子、电子论;在今科学进步相对论出,始知宇宙非实物,不但昔者玄学家之唯心论、一元论无存在之理由,即物质实在论亦复难以成立。今之科学之所要求者唯方程式耳,世界之所实有者惟一项一项的事情,非一件一件的物质也。罗素之徒承风而起,由是分析物、分析心,物析而心,心析而物,但有现象不见本体。夫既无本体,现象复何由而生?且既执现象实有,亦是离识有境。此种论说,以较西方旧日,诚见高明,以彼西方学说旧无根柢,而科学勃兴于二三百年间能有此成功,亦良足钦佩。然佛法之言,犹异夫此。兹以唯识之义略为解释于后。唯识家但说唯识,不言宇宙。心即识也,色亦识也。譬如于眼,能见于色是为眼识,此色非离眼识实有,以离识不起故。相分不离自证,亦犹见分不离自证,是故色非实有,但有眼识。声香味触法,亦复如是。一切色法,但为识之相分。山河大地亦有本质,而此本质即为八识相分。故曰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故宇宙离识非是实有。
复次,又当知此识亦即是妄,都无自性。何者?仗因托缘,方得起故。譬如眼识生时,非自然生,待因缘合,其数为九:一者根,二者境,三者作意,四者空,五者明,六者分别依六识,七者染净依七识,八者根本依八识,九者识自种子。如是,耳识生时因缘必八,鼻舌身识因缘需七,六识需五,七识需五,八识需四。既有所仗托和合而起,故非实有,但如幻耳。既无主宰,亦非自然,是为依他起性。
—————————————————————————未完待续,全文很长很长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