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也可以用来诠释女子的性情,那或冰或暖的韵味,那如霜似火的极致。江南的六月,有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天象,有溽热潮湿的粘稠,更有那荒草丛生的思念。我的田园将芜,芬芳已逝,只有蔓草,兀自兴荣。青瓷起霜的节气里,我常流连园中,凭吊纪念。
爱是瞬间失控,盛开如荼靡,我仿似站在天边,看你绚烂如霞,伸出手,却触到幻影。这其中种种,无法得以解释说明。生命的遇见,不知是劫是缘,至今,我仍未堪破,唯有思念,常伴左右,不离不弃。
多年前,我还是生涩女子,面目无廓,身无起伏。优秀的学业是我外在的骄傲,可无人想过我亦有卑微的灵魂。每次站立镜前,厚重镜片下看不见眉眼盈盈,瘦小身体如风中枯树,我用细齿折磨唇瓣,一抹潮红瞬间即逝。
我在校园里独断独行,冷漠是我的保护膜,无人能够亲近。绘画是我唯一爱好,线条粗犷,色彩浓烈是独有风格。课余时间,我求学著名导师,旨在攀岩。梵高的向日葵是我最喜爱的作品,那大胆恣肆,坚实有力的笔触,用不同的走势在明亮灿烂的底色上找寻不同的结构与色调,把每一朵向日葵表现的光彩耀眼 ,热烈奔放。那是我想要的生命形式,生于灿烂,死于沉寂。
但现实中,我朝着父母既定的轨迹前行,平淡而有序。一年后,我会自这所协和医科大学毕业,然后飞往加拿大继续深造,承继母亲衣钵,做一个扬名的妇产科医师。人人赞我冷静果敢的特质,这该是一个职业医师的必有潜质。可我知道自己有着火热的内心,只等火种便能喷发燃烧。那年我已是个22岁的妙龄女子,却不曾获得恋爱的经历,知识教予我生命的形成和诞生的途径,却无字告诉我爱情的悲喜和性爱的欢愉。
我想大约上帝听见了暗夜里的祷告,把你带到我眼前,以此完成对彼此的救赎。但也许上帝认为真正的爱意只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意愿,并无性别年龄之分 。初见你,是在画室。你身无寸缕,眼神沉静,按照导师的规定摆着造型,整节课未见你移动分毫。下课铃声响起,我怔怔看着画布上浓重笔墨,悲哀的发现,那不是适合你的色彩。你该是个温婉的女子,穿上罗衣,挽上长髻,便是唐寅笔下的绝代佳人。
抬起眼,只看到你离开背影,白色旧衬衣,浅蓝牛仔裤,直发在你肩头欢悦。你行色匆匆,消失在我视线里。我陆续开始在画室见到你,导师说你是个兼职人体模特,会在这学期与我们一起完成课业。你似乎只愿意背对着我们,那些男生私下叫你冰美人,蠢蠢欲动。有时夕阳透射进来,你肢体周围闪烁起金色的光芒,我会觉得眼睛有些生疼,偶尔还会有漆黑夜空里,星光闪耀的幻觉。
同学们大都完成课业,唯独我再也无法用大块明亮的色彩表达你,我似中魔般想要画一个霓裳独影的你,浩瀚星空下,你踏月而来。导师见不得他最优秀的学生这期课业居然是白卷,和你商量能否给予我一定时间,帮助我完成考核。你犹豫答应,我却临阵脱逃。我知自己心中充满蓬勃情潮,但却惶恐之极。我完全不懂怎样驾驭自己的内心欲念,我自责竟然恋上一个女子。
你浑然不觉我对你的情感,只是依着导师的意思做我专职模特。我最终忠于自己内心的牵引,恳请你穿上纱衣,蹁跹而舞。这期考核的是油画,我却用水墨完成。导师批给的分数是不合格,却私下恭喜我终于获得绘画的灵魂。
此段时间,你与我断续交谈沟通,我才明了你现实中的窘迫。你四处打零工,用微薄薪水供养自己和正在读博的男友。我能看到你卸下模特身份时霎那疲倦的形态,我亦能看到你眼神中安静的神采。那日你看着画卷上如凌波仙子的你,问我可愿意在你背上绘一副向日葵,然后轻解罗衣。望着裸着后背的你,我终于执起画棒,花之魂灵在笔下澎湃如生命。
蚕死丝尽,桐枯成琴。我终于画成心中精灵。你转身握住我的手,将它贴合在你的脸庞。我闭上眼,得到了救赎。
可这次换你逃离,我再也无法找到你。直至5年后,我在市立医院的门诊厅里看到大腹便便的你,身边一个男子小心搀扶,不知他说了一句什么,我看到你突然绽放的笑颜,灿烂如霞,我眼前幻过那大朵向日葵。心一缩,睁眼再寻,你已无踪。我走进值班医师办公室询问,她说你状态良好,会于6月顺利诞下一个男婴。
我们终于找到了归宿,它不是一种羁绊和无奈,它是自身的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