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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心神归一

《网络了难帮覆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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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31 00:3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一个大胆的念头,就是一场密谋的开始


  朱新华外号猪脑壳,名义上是君和建筑的老板,以前可是纯州地区一个九进宫的狠角色。有人说朱新华跟朱逸民同村同族的叔伯兄弟,朱逸民照顾了他“君和建筑”三千套门窗的业务,一单就发了。这件事他一个人扛了下来,算是感的恩。
  
  一提到猪脑壳的名字,高哥眼睛放绿光,好像挖掉了他家的祖坟。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高哥坚持认为只有先继续曝光阿虎,在网上炒得他坐卧不安,炒得越火越好,阿虎不想丢了所长这个位置,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出面来了这个难。我主张找一个人再去跟派出所或者朱逸民接触一下,让他们先拿一笔医药费出来再说,我担心炒得阿虎被关押了,以后没有人来出这笔钱,药一断,初晴就只有等死了,所以主张将扳倒阿虎放在以后。
  
  高哥和我争了起来,玛丽睁大眼睛盯着电视上的泰剧,一言不发,好像没有在听我们两个人聊什么,有点怕冷似地抱着一只玩具大熊,蜷缩成一团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下来。这个年龄岁的女孩子容易被电视里的剧情感动。尤其玛丽,除了睡觉之外、只晓得做坐台、追剧两件事。高哥不跟她见面还好,一见面就给膏药似的黏上了。高哥至少比她大了十五岁!真他妈的一个大叔控。
  
  下午允雪去了医院,医生没有再催交钱。允雪听其它床上的病人们议论,脊椎连着大脑神经末梢,脊椎摔断成好几节,基本上这人一辈子认不得人也爬不起床了,阿屎阿尿都不会有知觉,活一天只是多喘一天气。除非有办法转院到湘雅或者国外,还有一丁点的希望。湘雅和国外,没先交个几十百把万,这样的手术也做不下来。
  
  我想起初晴此刻正躺在普济医院的病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还记得跟我讲过的小时候在响水河畔和父母一起放飞的风筝吗,她还记得牵手李陵的那神圣一刻吗?或者,她还记得罗浮山下那一个个夕阳西下?此刻她的灵魂是不是冉冉升到了天国,看到了她父母在天国的那头接引?
  
  我与高哥一直在探讨怎么为初晴弄到治疗的医药费。没有在意玛丽的反常。一卷面巾纸撕扯完之后,玛丽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开始打滚,她蹬开了枕头、遥控器、小果盒和坐在她身边的高哥。尖锐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好像被人追杀又好像毒瘾发作了,高哥冲上去一把搂住她,抱在怀里,拍她的肩膀,晃她的脑袋,想让她安静一会,我赶紧跑去关上窗子,拉上窗帘,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
  
  玛丽的臀部抵在高哥的肚子上,一双脚往后面又跺又踢,拼命想挣脱高哥紧紧箍住的双臂。她头发凌乱,面色寡白,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母狼般绝望的嘶吼,眼睛里尽是疯狂和仇恨。我和高哥不知所措地站在他们俩面前,急得直喊:玛丽,别这样、别这样。允雪和根号二听见争吵出来从里间冲了出来,尽管知道允雪早晚是根号二的菜,但我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讶异。
  
  闹了大半个小时,玛丽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人也软瘫下来。高哥坐了下来,看玛丽在他怀里一抽一搐的,过了一会儿,她竟然睡了过去,一道道泪痕挂在赤红的脸上,象雨后的桃花。
  
  我找过一卷纸巾,摔给高哥,问你他妈刚才把玛丽怎么了?高哥一脸无辜:我知道个毬啊,谁知道她哪根神经发作了。
  
  玛丽的老家在纯阳乡下,那里离县城老远老远,四周全是海拨800米以上的大山,只有一条盘山公路进出。当地人好赌,一年四季买码(地下**)的人不少,做一夜暴富梦的人更多。当地流行一句话:“输掉一箩谷,单车变摩托”。城里人玩的三公、捞鸡、诈金花、扳砣子等赌博,在这个小镇上都可以看到。输烂了皮的男人,也就有人想法儿去偷去抢去贩毒;女人输烂光了的,就有去香港东莞做鸡坐台摸夹(仙人跳)的。玛丽的老家是一个有五百年历史的大屋场,以前高哥经常从城里带一班小弟去老家放水(放高利贷)抽份子钱。玛丽就是那个时候做了一个庄被带回来的。后来高哥花了一笔大钱,送她在纯州文理学院读书。
  
  那一场豪赌江湖上至今少有人提及,高哥一回想到这里却做梦都笑出声来。
  
  那天晚上他们的帕萨特往纯阳县老山洞里方向十五公里的地方开,一路上高哥电话不断,打前站的小弟不断向他汇报今天晚上来的都有谁谁谁,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看见前面一个小村落里的灯光。车子熄了火,大家下来步行,沿途隔了不到一百米有人站在路边接应。两个人背上插着“敢杀”(一种长条形大刀,长柄),左右护住高哥。
  
  村东头老枫树底下的一个院子里,四盏1000瓦的灯泡明晃晃的亮着,灯光下一张八仙桌旁挤满了下注的人。不时有骂娘声、喝彩声从人群中响起,十几个看场子的人在院子外围晃荡。
  
  高哥进场的时候,扳砣子的人已经接近尾声。一个刀疤脸青年拖着一个女孩挤了过来,有事打拱又是作揖,一迭连声地说四哥四哥开开恩,借我5万翻本,我把我女人扣你这,散场我就还你,一角的水(利息)。这个女孩就是玛丽。灯光下她眉眼低垂、脸上有红有白,皮肤吹弹欲破,胸脯鼓鼓胀胀,象满兜了风的一张帆。正是高哥最喜欢的一类型。
  
  高哥拿出五扎钱抽掉五十张,将剩下的钱交给刀疤脸,不到半个小时,刀疤脸垂头丧气地过来。四场下来,青年两手空空,被小弟带到高哥跟前,一张脸死人似的,没有了半点生气。高哥轻言细语说:刀疤,明天你拿什么还我?
  
  刀疤腿一软跪了下来,高哥双手扶起说:“这样吧。我跟你赌一把。两只牌比大小,一把定输赢。你输了,从今天起你女人到我公司做三年前台,包吃住没有工资发,你赢了,这16万今后就不用你还了”。
  
  那晚晃动的人头,说过的话语,都已经恍惚,就如黑魆魆的群山下山村的灯火,变得遥远而虚幻。就剩下怀里抱着的玛丽,象今晚一样温暖而实在。
  
  高哥的眼角红红的,两滴眼泪掉了下来。玛丽虽不比什么贞节烈妇,也费了他不少手脚。那晚上他带了玛丽出来,便将那边的地盘拱手相让给了两个小弟,从此半步不再踏入。他带玛丽到在深圳、东莞、上海、苏州混的鸡头朋友圈里转了一圈,又带她去了一趟新马泰的酒店里参观学习,想让玛丽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
  
  看到其他的姐妹出台后来钱快,身上穿金戴银的,手里捏着苹果手机,买衣服化妆品大把花钱,一堆堆的票子寄回家里,甚至干个一年两年就有买房买车的,十之**的女人抵挡不住这些东西的诱惑。一旦她起了贪念,你想拉住她不出台都不可能。她会变得主动、凶猛,成为一只食钱动物,见了钱就会扑上去。
  
  按老套路,出台的女人难的是第一次当了别的男人面脱裤子,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除了钱,男人对玛丽来说没有感觉。除了跟高哥睡在一起,其他男人她精神不起来。也许刀疤脸让她对男人绝了望,也许她心里还有那个赌鬼。一想到刀疤脸,就像在高哥的心头砍了一刀。
  
  她熟悉妈咪教给她的各种勾引男人的手段,脸上却是恹恹的。这样一来,生意竟然出奇的好,她成了豪客居和金玉缘的头牌。妈咪很给她面子,随她来去自由,高哥也把她当成了一个活宝。
  
  也许觉得自己来路不正,虽说跟允雪同在一个学校,如果不是初晴坠楼这件事发生,玛丽平时跟允雪极少来往,跟高哥玛丽也没有几句话说,贴心贴己在一起的只有花姐一个。女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很多时候她甚至住到了花姐的家里。
  
  允雪去盥洗室梳洗了一番,靠在根号二身上,轻声对根号二说:“明天你不来这里,我的爸爸妈妈来了”。
  
  然后她恢复了一贯的无所谓表情,说:“你们三个男人想来想去,想多了没劲。要钱就去找他要钱,要在网上去炒就去炒。实在没有办法,只要能把我姐治好,我们女人用女人的办法。他不是喜欢搞女人吗,你们跟他跟他姨父说,只要他出钱,我喊几个姐妹来,天天让他搞,看他能搞多久。”
  
  允雪从来没有这样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尽管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又想逗她开心,我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接过她的话开玩笑说:“这个阿虎,有个日本名字,叫一夜五次郎。他姨父更厉害,叫一夜八次郎。你一个人吃不消的”。
  
  谁想允雪却很认真地说,“他一夜十次郎我也不怕他,我喊十个姊妹过来,十个人对付他一个,就不相信他金枪不倒”。
  
  我顺势又问,“派出所所长只得一个副科,他姨父可是处级。你如何近得了他的身?”
  
  “我管他是什么处,我还处女呢。男人有几个好东西?我还没见过有不吃腥的猫呢。他不出钱治好我姐,我不把他拉下水,我允雪下辈子做**,被千人日万人骑。”女人生气赌咒起来什么恶毒的话都骂得出。
  
  根号二一把抱过允雪,瞪眼向我笑骂:“允雪允雪我亲爱的允雪,你只让我一个人日一个骑,谁他妈的打你的主意,我打烂他的光光头”我长年四季剃着一个光瓢,根号二摆明了指着和尚骂秃头。
  
  我忽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想起“条子无义、**无情“这句话来。阿虎作为一个派出所所长,离婚了的男人,穷单身富寡妇,可能真的手头上没有一个铜板。不然到了今天,怎么样也会拿点钱去看望一下躺在床上的初晴吧,哪怕买一束鲜花、提点水果过去。
  
  于是我笑了起来:“请客不请嫖客。他爽了不出钱,我给他录了相,公布到网上去,饭碗都给砸了他的”。
  
  高哥一翻身坐了起来,说:“麻雀,你还真提醒了我,好主意!”高哥很认真地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玛丽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舍不得,但是我们可以找几个马子过来,如果网上炒了他不出钱,我派一个女子特攻队去,拉他下水,给他照了相,弄一个碟子,不用发到网上,往他单位上一寄,他还不乖乖出钱?”
  
  高哥为自己的想法高明激动起来,哈哈笑着自己给自己来了一通掌声。玛丽被他弄醒了,抬起粉拳,一拳拳擂在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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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 23:45: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事情既然是这样,就绝不会是那样

  长得像古巨基的“猪脑壳”


  高哥站起身,对我说:“麻雀,走。我们想办法找猪脑壳去,这小子是阿虎的马子,那天晚上他就在现场。我们想办法给他录音,让他证实那天晚上确实溜了**,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这个狗日的阿虎不是个东西”。
  
  文昌巷有两三里路的纵深,两边全是棚户区,屋檐边上的瓦片个子高的人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右边起了六七棟高楼,还没有人装修入住,一排排窗户象一张张大嘴,吞噬着黑暗,又像一只只叫人不忍对视的眼睛,黯淡无神。左边推出一大块空地,空旷的工地上亮着零星的几盏灯。城市中央的这一地段是块肥肉。在这一大块空地上将建一个“洞庭时代广场”。高哥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耗在主管城建的一个副市长身上。
  
  过不了几天,这一条还没有拆完的巷子,将永远成为历史的记忆。高哥住在这里,一半为了玛丽,一半是公司的主意,让他好就近应急解决这些死活不让的钉子户,这些刁民的喉咙深得可以过水瓢,提了这个要求又提那个条件,没完没了。公司起用高哥的动机,就是相信人有时候哪,三句好话抵不得一马棒,服打不服摸。把为头的打下来了,其他的人就会作鸟兽散。
  
  根号二、高哥和我走在巷子里,不断有熟人碰见了,有喊“高哥”的、有喊“高总”的、也有喊“高老板”的,高哥一路上点头招呼,一边笑着握手装烟,嘘寒问暖,好像微服私访被人识破了的八府巡按。
  
  出了巷子右拐两三百米,就到了南湖大道路。纯州市委政府、纯州日报和政府的一些行政机构大多集中在这里。
  
  兄弟情茶楼在文华阁的十七楼,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远处的龟山、龙山和无数的群楼掩映在树丛中,纯州市实在无愧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最适合人居的城市”。到处花团锦簇,绿草成茵。
  
  纯州爷们楼小年和几个人在包厢打长沙麻将,房间里弥漫了烟雾。三十多岁的根号二,一脸的烂忠厚,自从纯阳县调进市里,他就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天天泡在牌场上。见纯州爷们在牌桌上,他立即死磨硬缠把他替了下来,自己上。
  
  我和高哥站旁边看了一会,另外找了个带电脑的包厢坐了下来,根号二打完了一圈牌方才过来,纯州爷们又顶了上去。
  
  高哥问了一遍他网上发帖的情况。根号二说凤凰、天涯、新浪、凯迪社区、西祠胡同都发了,目前最火的还是本地论坛,阿虎的亲戚和他单位上的人打死都不承认他有性侵过初晴,组织了很多人在网上和人对骂。赶明儿还得麻雀去拍几张初晴躺在医院里的照片,无图无真相,有了图片,更具视觉冲击力。
  
  根号二接过高哥交给他的U盘,将阿虎架着初晴上他家的一段视频拷了下来。还有一段对阿虎的调查问话录像,阿虎嘴里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无辜。他说自己离了婚,孩子跟了妻子,他所有的家产就剩下了金湖湾这套房子,不仅没有一分钱的余积,还欠账。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时间来谈恋爱,顾及不了个人生活。猪脑壳介绍初晴跟他相识处朋友已经小两个月了,他和她之间连吻都没有接过一次,更谈不上性侵。那天晚上初晴口渴了,想上他家讨口水喝,是猪脑壳和他扶着初晴上楼的。
  
  小区治安有点乱,他有一进门就从里面反锁房门的习惯,那晚上也不例外。初晴进门之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本人也喝多了,进了浴室,将裤子脱下来搁在浴室顶部的衣架上,钥匙在裤袋里,边洗边在浴缸里睡着了。
  
  初晴醒来,不见了阿虎,试图开门,又没有钥匙。他根本不知道初晴要从阳台上往下跳。法医鉴定初晴系自行失足跌落,他可以不负责任的,他阿虎没有这个义务。当然,法院怎么判他怎么接受,但不是现在拿出钱来,“你没有错怎么你会出钱?”别人会这样说他。
  
  “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出这笔钱。”根号二沉吟了一阵说。“麻雀你先前说阿虎他们给初晴灌了**,我把它写进帖子里了,才有那么多人骂阿虎。你听谁说的?哦允雪,允雪又听谁说的?有没有证据?”
  
  根号二这么一问,我也答不上来。根号二继下来说:“要把阿虎送进号子里,只有证实了他给初晴灌过**,这样他才有了主观故意。不然,你们扳不倒他的。网上的舆论当然一边倒地倾向于同情受害人,可能或多或少会让领导担心社会影响不好,给予来个行政记大过或者警告之类的处分”。
  
  “我相信猪脑壳他们给初晴灌过**,建筑老板一般都有钱,平时就喜欢酒吧里面泡,有几个我见过,溜**的”。我说。
  
  “你相信是你相信,不等于确实存在过。麻雀,这个案子放网上炒,只是图个热闹,但上法院判决的话,一切还是要靠证据的”。
  
  我们正商议着,门被推开了,一撮小黄毛露在门边,纯州爷们喊根号二“瞎子崽,搞完了没有?搞完了快来赶本。妈拉个巴子,两个钟头输了我好几千。”
  
  根号二向高哥苦笑笑,回头对根号二说“还等几分钟,我上传完这段视频就马上过来。”
  
  “咦!这不是庙前街建材市场的猪脑壳嘛。还带了个女的,”纯州爷们本来退出房间的,瞟见了视频,进来朝我们三个仔细看了看,一脸的怀疑。
  
  “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先”。根号二起身想赶他走,爷们一边往门外退,一边说:“猪脑壳哥我认识,几个场子里他都送过货”。
  
  “**?”高哥反应快,跟上就是一句。
  
  “嗯咯。”爷们很得意,他看着高哥颈子里拇指粗的金链子,知道他也在道上混的。问:“老大在哪里开场子咯?”
  
  高哥报了几个酒吧的名字,我补充说这是高哥,纯州好几个场子里都有他的股份。爷们的眼睛里放出光来,赶紧给高哥递上烟。
  
  “你现在可以把猪脑壳约出来么?我找他进点货”。高哥不动声色地说。
  
  “要得要得,老大你有什么吩咐,小弟我只要做得到,一句话的事,麻哥知道我”。爷们很懂味地说。他掏出手机就给了猪脑壳个电话。说有哥们找他。
  
  庙前街菜市场跑长途的几个伙计很齐心,外地来的菜贩子一律收取停车装卸费。或高或低,菜霸说了算,现在掌首的是猪脑壳。外地伙计也有心想打码头,但针插不进,猪脑壳有阿虎罩着。
  
  高哥当然听说过楼小年的名头。湘北市近百万人口,道上混的也就那么几个。爷们喜欢女人喜欢到处跑,真实的身份在我看来一直是个迷,高哥老于江湖,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他跟猪脑壳有来往。想要了这个难,当然得有个牵线的人,但把楼小年也搅了进来,却真是我没有想到的。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高哥。根号二上传完帖子,和楼小年打牌去了,我问:“高哥,你把猪脑壳约过来,不怕把事情搞砸了吧”
  
  高哥就笑起来。“麻雀,亏你还是玩网络的,你一点套路都不晓得。根号二刚才把视频一上传,阿猫阿狗都会上去骂他阿虎。他那边的亲戚朋友同事肯定顶不住。网上尽是马甲在炒,阿虎也不知道我们这边到底想把他的派出所长撸下来呢还是要钱。这个视频放上去,让他晓得我们公安系统里面也有人,也有人对他不满。我们再放一点风出去,点醒他要找人了难,只有找我。他一个派出所所长的位置,总得值个二三十万吧。他又不是一头死猪,是死猪也会怕开水烫呀,也会想到去拿钱来摆平”。
  
  猪脑壳前脚进门,楼小年后脚就跟了进来。猪脑壳很诧异地看着我们三个:“你们认识?”
  
  我笑着介绍说是高哥有事找朱哥。高哥就起身分了一圈烟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纯州市几个娱乐场所我有点小股份,想跟朱哥合作一两单生意,不知道朱哥有兴趣么?”
  
  猪脑壳其实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模子长得跟古巨基有一比,穿一件黑色正装,系着一条暗红色领带。在纯州这年头穿西服的人不多见,越发显得他人很精神。
  
  “托高老板的福,也不知道高老板有什么好财运给小弟的?”听说有钱挣,猪脑壳咧开了嘴笑,弯下腰给高哥点烟。
  
  “是这样的,听说你在市里的场子里混得开,我有个投资担保公司。公司以银行的利息给你,你可以放一角。挣了钱我们平半分成。我放你收。不知道你愿意么?”高哥一脸的诚恳。
  
  我暗暗佩服高哥这狗日的居然想得到这样绝的法子,果然猪脑壳皱了皱眉头,一脸的难为情。说:“高哥你看得起。要在往常,这样的好事我肯定来哉。现在我还真不敢答应你,我老大出了点状况。没有他罩着,我一个人去做,怕误了您的事”。
  
  高哥很遗憾地哦了一声问你老大是谁,出了么子事。猪脑壳说现在主要是网上炒成了一团糟,今天早上阿虎被市局督查科喊去问话,据说还要关禁闭,丁大山很震怒,看来他们老大的位置保不住了。
  
  高哥淡淡地敲着电脑桌说:“朱哥,这世界怕没有比这还巧的事。虎老大我见过,跳楼的是我兄弟的马子。出事的第二天我找他,想要他出点钱了个难算了,他差点把我都给关起来。虎老大有个性”。
  
  猪脑壳听高哥这么一说,一脸的惊恐。
  
  高哥接着说:“阿虎的上头有人罩着,这我也知道。但他十二生肖中是属螃蟹的,得罪的人也不少。强奸未遂逼人跳楼,听公安内部人讲,不是死刑也得落个死缓”。
  
  猪脑壳惊魂未定地看着高哥。高哥这些年基本上洗白了身子,但并没有完全退出江湖。公司入账出账都走的合法合规手续,心里自然有底。说话间气定神闲,仿佛讲的是一件于己毫无关联的故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紧了猪脑壳,好像要看穿他的灵魂,长叹了一口气说:“那天晚上你给他们溜的**太多了,初晴不是产生了幻觉,绝不会跳楼的。”
  
  猪脑壳一下子僵住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感觉到了祸祟,又摸不清高哥的底。高哥耸一耸肩,手一摊。说:“这本来不关我的事,我不会录你的音也不会录你的相。都在庙前街混,走江湖的肯定护江湖。问题是伤者的家属来了,他们到市委政府门口去喊冤,到法院去起诉。总有人来解决他们的问题的。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不如你劝劝你们老大,让他先出了这医药费,稳定稳定家属的情绪,打发家属回去,自古民不告官不究。只要家属不告,我再帮你们做些工作,这个事情就熄了。”。
  
  “出了这个事,老大也想拿钱摆平。但他手里确实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他现在还欠了我几万块。他一有了钱就去打麻将、K歌泡妞,万贯的家底也抵不住他那样玩法。何况一旦他出了这笔钱,那就黄泥巴落在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猪脑壳终于说出了阿虎的心里话。接着也承认那天晚上初晴溜了两粒**。可能是新到的货,劲头比以前的更纯,来事更快。
  
  高哥考虑了很久,好像下了大决心似的。说:“如果你们老大确实有诚意来摆平这件事。不管是二十万还是几十万,我贷款给他,按银行利息计算,一次性了了这个难。但有两点,他必须打一个条子给我,由他的姨父朱书记出面给我整酒道歉”。
  
  爷们走后我问高哥是不是刘天岳的主意,高哥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我很有把握地说,我们即使把阿虎送进了号子,到时候也没有谁来出这个钱。钱还只得公家出。我知道你想帮初晴,可初晴毕竟是外地人,有些事情现在跟你讲也没有用,麻雀你只有听我的才会成为赢家。
  
  我忽然觉得高哥有些故作高深起来,高哥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原来这小子到底还是安了**。
  
  允雪去火车站接爸妈的时候我没有去。到了晚上,高哥和我在“洞庭鱼都”请他们全家吃了一顿饭,根号二作陪。除了允雪的老爸老妈,还有一个三十多岁一脸粉刺看起来满忧郁的青年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同来,允雪介绍说青年是她大姐的丈夫,他们年初领的结婚证,只是还没有整酒,少年是允雪的弟弟。大姐在医院里守着初晴。
  
  允雪的爸爸眉宇间刻满了皱纹,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星亮色。握手寒暄的时候,他手上的皲裂象刀口似的,五个指头磨得一般齐整。长年的劳作使得他的腰有点弯。女人胖得就象一颗山东大枣,肤色暗红,服饰也是暗红色的。这对夫妇实际的年龄不过四十来岁,看起来竟好像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人。两个人木木的没有说几句话。去洞庭鱼都的路上高哥就笑过根号二今天穿得这么整齐利索,是不是巴结丈母娘呀。少年怯怯的站在他妈妈的身边,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用惠州方言跟他爸妈说上一大堆,我和高哥也听不懂。
  
  大部分话题都是允雪的姐夫跟我们沟通。他问了一些初晴的情况,得知张静到底是自行失足落下还是被逼跳楼公安还没有定性,脸上写满了焦虑,言语间还是很平静温和简洁通达,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架势,好像事已如此,一切成竹在胸。
  
  然后他与我和高哥商量,商量出来的结果是后天一早他们先回惠州,这里只有允雪照看姐姐。他们也没有带多少钱,后面纯州市的公安要如何处理,就拜托给高哥和麻雀大哥了。
  
  允雪的母亲不吃不喝,身子缩成一堆坐在餐桌前,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低着头在掉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好像永远流不完似的。从洞庭湖水面吹过来一阵阵凉风,掠起她斑白的头发如瑟瑟芦花,在夜晚的街灯下披伏。我们都不忍正面看她一眼。哪一家的孩子不是母亲从寸长寸大开始,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哪一家的孩子在母亲眼里都是花骨朵都是肉圜心,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初晴虽说不是她亲生的骨血,但很小的时候就由她带大。看到允雪母亲一脸哀绝,一时间我听到血在胸腔里奔涌,喉头发干,暗暗攥紧了拳头,我一定得做点什么。
  
  送走允雪的爸爸妈妈他们,高哥要我陪他沿洞庭湖边散散步。我说我还是先跑一圈吧,这一顿饭吃得太压抑了。
  
  洞庭鱼都向北上了洞庭大桥、再过去城陵矶。我跑到洞庭大桥下面,看湖面上渔火点点,对面孤悬在水天一色中的君山岛一团墨黑。返身沿湖边走了五、六千米,到了洞庭湖的内湖南湖。眼前突然一派灯火通明,纯州市市政最大的亮点工程正在加班加点赶进度,市里的领导要抢在国庆之前把南湖风光带建好,到时候好迎接省里的要员来剪彩。
  
  高哥坐在南湖新建的一个景点九曲桥上等。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们聊了一阵闲篇,高哥突然说:麻雀,你怎么看待初晴跳楼这件事?
  
  我想了想说:“我认为这个医药费可能还在政府、阿虎和初晴本人三者之间买单,只是要看划分谁是主要责任谁是次要责任。一般来说,而今的社会讲和谐,稳定压倒一切。政府部门的领导的想法是只求不出现大的社会动乱,现在的政府有的是钱,掏的又不是个人的腰包,只要不影响到他的乌纱帽,谁都愿意拿出钱来了难。据说市里维稳办有一笔专项资金,专门用于摆平集体上访、群体性事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高哥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接过我的话头,说:“医药费倒确实不用操心。深圳比我们纯州富有,农村医保肯定全覆盖。我还打听到有大病救助,慈善募捐等一系列的方式,政府出的钱肯定占大头。何况共产党的政府绝不会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只要进了医院,政府出钱也得出,不出钱也得出。到现在也从没有停过药。问题是,你看今后如何跟阿虎摊牌,是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还是只要他负责民事赔偿?”
  
  “关键还是要把他送进牢房,这家伙不象个人。”我怒火填膺。
  
  高哥迟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麻雀,我在这里等你,是想告诉你,只要猪脑壳出钱打欠条,我们不作死的搞他了”。
  
  “为什么?”我大吃一惊,根号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以说是引起了纯州市全社会的关注,网络上对我们的声讨也一边倒地欢迎,很多人认为根号二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根号二人是一个烂人,笔杆子却不差,他以网名“根号二”横行于赤网论坛,政府部门单位有点私心小动作的听到他的名头无不胆丧。
  
  “不瞒你说,刚才我跟岳哥通了电话。‘洞庭时代广场’这个项目的前期征拆我们必须要拿下来。现在文昌巷和文昌阁两个地方的死结。老百姓抱了团不肯让半点步,光有公安介入还不行,纯州市的公检法司哪一个部门都得听政法委的调摆。阿虎的姨父朱逸民刚好分管了这一块。我上面的老大暗示我利用好初晴跳楼事件的这个筹码,与朱逸民协调好关系。这里面的好处就远远不止三五十万这点小钱了”。
  
  高哥还透露阿虎的父亲死得早,母亲怀胎十二个月才生下他,一直到四十岁才再婚嫁到日本去。阿虎的读书、招工全是朱逸民一手一脚安排的。朱逸民到外面出差,次次带的都是姨妹子。坊间传言了几十年阿虎很可能是朱逸民的私生子。这次阿虎出事之后,有人在城陵矶的一个农庄看见他的母亲,和朱逸民坐一起吃饭。席间两个人吵了起来,阿虎的母亲把满桌子的饭菜全给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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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08: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RE: 《网络了难帮覆灭记》

事情既然是这样,就绝不会是那样



  高哥站起身,对我说:“麻雀,走。我们想办法找猪脑壳去,这小子是阿虎的马子,那天晚上他就在现场。我们想办法给他录音,让他证实那天晚上确实溜了**,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这个狗日的阿虎不是个东西”。
  
  文昌巷有两三里路的纵深,两边全是棚户区,屋檐边上的瓦片个子高的人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右边起了六七棟高楼,还没有人装修入住,一排排窗户象一张张大嘴,吞噬着黑暗,又像一只只叫人不忍对视的眼睛,黯淡无神。左边推出一大块空地,空旷的工地上亮着零星的几盏灯。城市中央的这一地段是块肥肉。在这一大块空地上将建一个“洞庭时代广场”。高哥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耗在主管城建的一个副市长身上。
  
  过不了几天,这一条还没有拆完的巷子,将永远成为历史的记忆。高哥住在这里,一半为了玛丽,一半是公司的主意,让他好就近应急解决这些死活不让的钉子户,这些刁民的喉咙深得可以过水瓢,提了这个要求又提那个条件,没完没了。公司起用高哥的动机,就是相信人有时候哪,三句好话抵不得一马棒,服打不服摸。把为头的打下来了,其他的人就会作鸟兽散。
  
  根号二、高哥和我走在巷子里,不断有熟人碰见了,有喊“高哥”的、有喊“高总”的、也有喊“高老板”的,高哥一路上点头招呼,一边笑着握手装烟,嘘寒问暖,好像微服私访被人识破了的八府巡按。
  
  出了巷子右拐两三百米,就到了南湖大道路。纯州市委政府、纯州日报和政府的一些行政机构大多集中在这里。
  
  兄弟情茶楼在文华阁的十七楼,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远处的龟山、龙山和无数的群楼掩映在树丛中,纯州市实在无愧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最适合人居的城市”。到处花团锦簇,绿草成茵。
  
  纯州爷们楼小年和几个人在包厢打长沙麻将,房间里弥漫了烟雾。三十多岁的根号二,一脸的烂忠厚,自从纯阳县调进市里,他就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天天泡在牌场上。见纯州爷们在牌桌上,他立即死磨硬缠把他替了下来,自己上。
  
  我和高哥站旁边看了一会,另外找了个带电脑的包厢坐了下来,根号二打完了一圈牌方才过来,纯州爷们又顶了上去。
  
  高哥问了一遍他网上发帖的情况。根号二说凤凰、天涯、新浪、凯迪社区、西祠胡同都发了,目前最火的还是本地论坛,阿虎的亲戚和他单位上的人打死都不承认他有性侵过初晴,组织了很多人在网上和人对骂。赶明儿还得麻雀去拍几张初晴躺在医院里的照片,无图无真相,有了图片,更具视觉冲击力。
  
  根号二接过高哥交给他的U盘,将阿虎架着初晴上他家的一段视频拷了下来。还有一段对阿虎的调查问话录像,阿虎嘴里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无辜。他说自己离了婚,孩子跟了妻子,他所有的家产就剩下了金湖湾这套房子,不仅没有一分钱的余积,还欠账。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时间来谈恋爱,顾及不了个人生活。猪脑壳介绍初晴跟他相识处朋友已经小两个月了,他和她之间连吻都没有接过一次,更谈不上性侵。那天晚上初晴口渴了,想上他家讨口水喝,是猪脑壳和他扶着初晴上楼的。
  
  小区治安有点乱,他有一进门就从里面反锁房门的习惯,那晚上也不例外。初晴进门之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本人也喝多了,进了浴室,将裤子脱下来搁在浴室顶部的衣架上,钥匙在裤袋里,边洗边在浴缸里睡着了。
  
  初晴醒来,不见了阿虎,试图开门,又没有钥匙。他根本不知道初晴要从阳台上往下跳。法医鉴定初晴系自行失足跌落,他可以不负责任的,他阿虎没有这个义务。当然,法院怎么判他怎么接受,但不是现在拿出钱来,“你没有错怎么你会出钱?”别人会这样说他。
  
  “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出这笔钱。”根号二沉吟了一阵说。“麻雀你先前说阿虎他们给初晴灌了**,我把它写进帖子里了,才有那么多人骂阿虎。你听谁说的?哦允雪,允雪又听谁说的?有没有证据?”
  
  根号二这么一问,我也答不上来。根号二继下来说:“要把阿虎送进号子里,只有证实了他给初晴灌过**,这样他才有了主观故意。不然,你们扳不倒他的。网上的舆论当然一边倒地倾向于同情受害人,可能或多或少会让领导担心社会影响不好,给予来个行政记大过或者警告之类的处分”。
  
  “我相信猪脑壳他们给初晴灌过**,建筑老板一般都有钱,平时就喜欢酒吧里面泡,有几个我见过,溜**的”。我说。
  
  “你相信是你相信,不等于确实存在过。麻雀,这个案子放网上炒,只是图个热闹,但上法院判决的话,一切还是要靠证据的”。
  
  我们正商议着,门被推开了,一撮小黄毛露在门边,纯州爷们喊根号二“瞎子崽,搞完了没有?搞完了快来赶本。妈拉个巴子,两个钟头输了我好几千。”
  
  根号二向高哥苦笑笑,回头对根号二说“还等几分钟,我上传完这段视频就马上过来。”
  
  “咦!这不是庙前街建材市场的猪脑壳嘛。还带了个女的,”纯州爷们本来退出房间的,瞟见了视频,进来朝我们三个仔细看了看,一脸的怀疑。
  
  “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先”。根号二起身想赶他走,爷们一边往门外退,一边说:“猪脑壳哥我认识,几个场子里他都送过货”。
  
  “**?”高哥反应快,跟上就是一句。
  
  “嗯咯。”爷们很得意,他看着高哥颈子里拇指粗的金链子,知道他也在道上混的。问:“老大在哪里开场子咯?”
  
  高哥报了几个酒吧的名字,我补充说这是高哥,纯州好几个场子里都有他的股份。爷们的眼睛里放出光来,赶紧给高哥递上烟。
  
  “你现在可以把猪脑壳约出来么?我找他进点货”。高哥不动声色地说。
  
  “要得要得,老大你有什么吩咐,小弟我只要做得到,一句话的事,麻哥知道我”。爷们很懂味地说。他掏出手机就给了猪脑壳个电话。说有哥们找他。
  
  庙前街菜市场跑长途的几个伙计很齐心,外地来的菜贩子一律收取停车装卸费。或高或低,菜霸说了算,现在掌首的是猪脑壳。外地伙计也有心想打码头,但针插不进,猪脑壳有阿虎罩着。
  
  高哥当然听说过楼小年的名头。湘北市近百万人口,道上混的也就那么几个。爷们喜欢女人喜欢到处跑,真实的身份在我看来一直是个迷,高哥老于江湖,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他跟猪脑壳有来往。想要了这个难,当然得有个牵线的人,但把楼小年也搅了进来,却真是我没有想到的。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高哥。根号二上传完帖子,和楼小年打牌去了,我问:“高哥,你把猪脑壳约过来,不怕把事情搞砸了吧”
  
  高哥就笑起来。“麻雀,亏你还是玩网络的,你一点套路都不晓得。根号二刚才把视频一上传,阿猫阿狗都会上去骂他阿虎。他那边的亲戚朋友同事肯定顶不住。网上尽是马甲在炒,阿虎也不知道我们这边到底想把他的派出所长撸下来呢还是要钱。这个视频放上去,让他晓得我们公安系统里面也有人,也有人对他不满。我们再放一点风出去,点醒他要找人了难,只有找我。他一个派出所所长的位置,总得值个二三十万吧。他又不是一头死猪,是死猪也会怕开水烫呀,也会想到去拿钱来摆平”。
  
  猪脑壳前脚进门,楼小年后脚就跟了进来。猪脑壳很诧异地看着我们三个:“你们认识?”
  
  我笑着介绍说是高哥有事找朱哥。高哥就起身分了一圈烟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纯州市几个娱乐场所我有点小股份,想跟朱哥合作一两单生意,不知道朱哥有兴趣么?”
  
  猪脑壳其实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模子长得跟古巨基有一比,穿一件黑色正装,系着一条暗红色领带。在纯州这年头穿西服的人不多见,越发显得他人很精神。
  
  “托高老板的福,也不知道高老板有什么好财运给小弟的?”听说有钱挣,猪脑壳咧开了嘴笑,弯下腰给高哥点烟。
  
  “是这样的,听说你在市里的场子里混得开,我有个投资担保公司。公司以银行的利息给你,你可以放一角。挣了钱我们平半分成。我放你收。不知道你愿意么?”高哥一脸的诚恳。
  
  我暗暗佩服高哥这狗日的居然想得到这样绝的法子,果然猪脑壳皱了皱眉头,一脸的难为情。说:“高哥你看得起。要在往常,这样的好事我肯定来哉。现在我还真不敢答应你,我老大出了点状况。没有他罩着,我一个人去做,怕误了您的事”。
  
  高哥很遗憾地哦了一声问你老大是谁,出了么子事。猪脑壳说现在主要是网上炒成了一团糟,今天早上阿虎被市局督查科喊去问话,据说还要关禁闭,丁大山很震怒,看来他们老大的位置保不住了。
  
  高哥淡淡地敲着电脑桌说:“朱哥,这世界怕没有比这还巧的事。虎老大我见过,跳楼的是我兄弟的马子。出事的第二天我找他,想要他出点钱了个难算了,他差点把我都给关起来。虎老大有个性”。
  
  猪脑壳听高哥这么一说,一脸的惊恐。
  
  高哥接着说:“阿虎的上头有人罩着,这我也知道。但他十二生肖中是属螃蟹的,得罪的人也不少。强奸未遂逼人跳楼,听公安内部人讲,不是死刑也得落个死缓”。
  
  猪脑壳惊魂未定地看着高哥。高哥这些年基本上洗白了身子,但并没有完全退出江湖。公司入账出账都走的合法合规手续,心里自然有底。说话间气定神闲,仿佛讲的是一件于己毫无关联的故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紧了猪脑壳,好像要看穿他的灵魂,长叹了一口气说:“那天晚上你给他们溜的**太多了,初晴不是产生了幻觉,绝不会跳楼的。”
  
  猪脑壳一下子僵住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感觉到了祸祟,又摸不清高哥的底。高哥耸一耸肩,手一摊。说:“这本来不关我的事,我不会录你的音也不会录你的相。都在庙前街混,走江湖的肯定护江湖。问题是伤者的家属来了,他们到市委政府门口去喊冤,到法院去起诉。总有人来解决他们的问题的。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不如你劝劝你们老大,让他先出了这医药费,稳定稳定家属的情绪,打发家属回去,自古民不告官不究。只要家属不告,我再帮你们做些工作,这个事情就熄了。”。
  
  “出了这个事,老大也想拿钱摆平。但他手里确实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他现在还欠了我几万块。他一有了钱就去打麻将、K歌泡妞,万贯的家底也抵不住他那样玩法。何况一旦他出了这笔钱,那就黄泥巴落在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猪脑壳终于说出了阿虎的心里话。接着也承认那天晚上初晴溜了两粒**。可能是新到的货,劲头比以前的更纯,来事更快。
  
  高哥考虑了很久,好像下了大决心似的。说:“如果你们老大确实有诚意来摆平这件事。不管是二十万还是几十万,我贷款给他,按银行利息计算,一次性了了这个难。但有两点,他必须打一个条子给我,由他的姨父朱书记出面给我整酒道歉”。
  
  爷们走后我问高哥是不是刘天岳的主意,高哥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我很有把握地说,我们即使把阿虎送进了号子,到时候也没有谁来出这个钱。钱还只得公家出。我知道你想帮初晴,可初晴毕竟是外地人,有些事情现在跟你讲也没有用,麻雀你只有听我的才会成为赢家。
  
  我忽然觉得高哥有些故作高深起来,高哥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原来这小子到底还是安了**。
  
  允雪去火车站接爸妈的时候我没有去。到了晚上,高哥和我在“洞庭鱼都”请他们全家吃了一顿饭,根号二作陪。除了允雪的老爸老妈,还有一个三十多岁一脸粉刺看起来满忧郁的青年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同来,允雪介绍说青年是她大姐的丈夫,他们年初领的结婚证,只是还没有整酒,少年是允雪的弟弟。大姐在医院里守着初晴。
  
  允雪的爸爸眉宇间刻满了皱纹,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星亮色。握手寒暄的时候,他手上的皲裂象刀口似的,五个指头磨得一般齐整。长年的劳作使得他的腰有点弯。女人胖得就象一颗山东大枣,肤色暗红,服饰也是暗红色的。这对夫妇实际的年龄不过四十来岁,看起来竟好像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人。两个人木木的没有说几句话。去洞庭鱼都的路上高哥就笑过根号二今天穿得这么整齐利索,是不是巴结丈母娘呀。少年怯怯的站在他妈妈的身边,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用惠州方言跟他爸妈说上一大堆,我和高哥也听不懂。
  
  大部分话题都是允雪的姐夫跟我们沟通。他问了一些初晴的情况,得知张静到底是自行失足落下还是被逼跳楼公安还没有定性,脸上写满了焦虑,言语间还是很平静温和简洁通达,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架势,好像事已如此,一切成竹在胸。
  
  然后他与我和高哥商量,商量出来的结果是后天一早他们先回惠州,这里只有允雪照看姐姐。他们也没有带多少钱,后面纯州市的公安要如何处理,就拜托给高哥和麻雀大哥了。
  
  允雪的母亲不吃不喝,身子缩成一堆坐在餐桌前,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低着头在掉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好像永远流不完似的。从洞庭湖水面吹过来一阵阵凉风,掠起她斑白的头发如瑟瑟芦花,在夜晚的街灯下披伏。我们都不忍正面看她一眼。哪一家的孩子不是母亲从寸长寸大开始,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哪一家的孩子在母亲眼里都是花骨朵都是肉圜心,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初晴虽说不是她亲生的骨血,但很小的时候就由她带大。看到允雪母亲一脸哀绝,一时间我听到血在胸腔里奔涌,喉头发干,暗暗攥紧了拳头,我一定得做点什么。
  
  送走允雪的爸爸妈妈他们,高哥要我陪他沿洞庭湖边散散步。我说我还是先跑一圈吧,这一顿饭吃得太压抑了。
  
  洞庭鱼都向北上了洞庭大桥、再过去城陵矶。我跑到洞庭大桥下面,看湖面上渔火点点,对面孤悬在水天一色中的君山岛一团墨黑。返身沿湖边走了五、六千米,到了洞庭湖的内湖南湖。眼前突然一派灯火通明,纯州市市政最大的亮点工程正在加班加点赶进度,市里的领导要抢在国庆之前把南湖风光带建好,到时候好迎接省里的要员来剪彩。
  
  高哥坐在南湖新建的一个景点九曲桥上等。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们聊了一阵闲篇,高哥突然说:麻雀,你怎么看待初晴跳楼这件事?
  
  我想了想说:“我认为这个医药费可能还在政府、阿虎和初晴本人三者之间买单,只是要看划分谁是主要责任谁是次要责任。一般来说,而今的社会讲和谐,稳定压倒一切。政府部门的领导的想法是只求不出现大的社会动乱,现在的政府有的是钱,掏的又不是个人的腰包,只要不影响到他的乌纱帽,谁都愿意拿出钱来了难。据说市里维稳办有一笔专项资金,专门用于摆平集体上访、群体性事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高哥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接过我的话头,说:“医药费倒确实不用操心。深圳比我们纯州富有,农村医保肯定全覆盖。我还打听到有大病救助,慈善募捐等一系列的方式,政府出的钱肯定占大头。何况共产党的政府绝不会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只要进了医院,政府出钱也得出,不出钱也得出。到现在也从没有停过药。问题是,你看今后如何跟阿虎摊牌,是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还是只要他负责民事赔偿?”
  
  “关键还是要把他送进牢房,这家伙不象个人。”我怒火填膺。
  
  高哥迟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麻雀,我在这里等你,是想告诉你,只要猪脑壳出钱打欠条,我们不作死的搞他了”。
  
  “为什么?”我大吃一惊,根号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以说是引起了纯州市全社会的关注,网络上对我们的声讨也一边倒地欢迎,很多人认为根号二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根号二人是一个烂人,笔杆子却不差,他以网名“根号二”横行于赤网论坛,政府部门单位有点私心小动作的听到他的名头无不胆丧。
  
  “不瞒你说,刚才我跟岳哥通了电话。‘洞庭时代广场’这个项目的前期征拆我们必须要拿下来。现在文昌巷和文昌阁两个地方的死结。老百姓抱了团不肯让半点步,光有公安介入还不行,纯州市的公检法司哪一个部门都得听政法委的调摆。阿虎的姨父朱逸民刚好分管了这一块。我上面的老大暗示我利用好初晴跳楼事件的这个筹码,与朱逸民协调好关系。这里面的好处就远远不止三五十万这点小钱了”。
  
  高哥还透露阿虎的父亲死得早,母亲怀胎十二个月才生下他,一直到四十岁才再婚嫁到日本去。阿虎的读书、招工全是朱逸民一手一脚安排的。朱逸民到外面出差,次次带的都是姨妹子。坊间传言了几十年阿虎很可能是朱逸民的私生子。这次阿虎出事之后,有人在城陵矶的一个农庄看见他的母亲,和朱逸民坐一起吃饭。席间两个人吵了起来,阿虎的母亲把满桌子的饭菜全给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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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08: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要把自己洗干净了送给我们
  
  我说阿虎太坏了。把你手里的录音一丢出去,他就死定了。但高哥还是摇头,说人情留一线,久后好相见。把阿虎弄进了牢房,我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样好不好?我现在给玛丽一个电话,租一条船,喊她一起过来宵夜。
  
  游湖的人太多,转了一圈,大船上找不到没有空位。我们只好雇了一只小划子。按我们的要求,船家去宵夜的大排档搬来两件啤酒,鸭脖子、牛筋、羊杂也采买了一堆。船家在舱里点上了酒精炉,甲板上摆了一张小桌子,三张小凳。远远地就看见玛丽挽着允雪的手臂,施施然走了过来。
  
  她们身后的南湖大道溢彩流光,灯火璀璨的都市在夜幕下深邃辽阔,华丽的色彩铺张出另类喧嚣。她俩高昂的头颅象面旗帜,气势汹汹的青春攻城略地。所到之处,好像全世界都可以被她们飘扬的裙裾摧枯拉朽,纷纷往后退。她俩就是全世界的君王,她们行走在T台上,整个世界都将为她尖叫,为她疯狂。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我的耳边再次响起初晴息若游丝的歌吟,当然,也许这声音是晕血的;当然这个世界已经在改变,我再也无法说出我的忧伤,小人物的忧伤。所有的人,都将目光关注在成功和显赫的人身上。而你、而我、而你我小人物的际遇、所遭受的一切,没有人会留意、没有人会注意。这个世界太喧嚣了,早已忽略了你我的存在。而你、而我、而你我确确切切地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哪怕如流星、如野草、如蚊蚋。尽管你、尽管我、尽管你我,都是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不可或缺。只有骄傲的初晴,骄傲的初晴旁若无人地走在我的心坎上。
  
  一霎时,我忍不住捂住脸,眼泪流下,初晴的笑声在我指间哗哗流淌。
  
  高哥要我打电话给根号二,说允雪在这里。我拨了过去,根号二在打牌,很不耐烦地说:“妈的我不来,你不要再吵吵吵,吵死了。我输了五千一。”
  
  我打开免提,示意允雪来接电话。允雪不肯,我说:“眼镜崽,你来不来?你不来,初晴今晚就跟我走了。”
  
  根号二在电话那头说:“那有什么关系,你我做姨夫撒”。我赶紧把电话挂了,就看见允雪的脸上起了一片寒霜。
  
  玛丽肆无忌惮地在我的光脑门上亲了一口,扒开我的手指,大声说:“臭麻哥、死麻哥,我不打电话你,你就没有一个电话我的啊,呷宵夜也不喊我”。我睁开眼,玛丽恼怒地看着我,旁边的允雪,低了头一脚一脚踢蹬着一只空了的易拉罐。
  
  “麻雀,允雪也可以做你姨妹子呢”。玛丽说;这时我才发现眼前的允雪比初晴高了近一公分,皮肤更白了一点。我挤出一张笑脸,抬头望着天空,天空里没有一颗星星,城市的上空决计看不到星星的,它们都被现代吓跑了。
  
  “开船哒!”高哥在小划子上扯起嗓子喊,一口湘北方言。“麻雀你莫赖在岸上发情哒,姨妹子早晚有半边屁股是姐夫的,快点滚上来,开船哒”。
  
  船家伸过来一根竹篙把我当了锚。高哥拉上玛丽,允雪回过来拉我,她手臂上一只黑色的蝎子,两只钳子捧着朵蓝玫瑰,玫瑰开得恣意狂野。允雪的嘴角微往上翘,挂着一抹微笑,领口很低,猩红的黛安芬下两个半。球挤出一条深深的乳。沟,我一阵晕眩。
  
  生活总得要继续。发动机隆隆响起,小划子弛离了岸,人影、车流、树木和高大的建筑隐退到深黑的夜幕后,一簇簇的灯火连同天际的星星告诉你,这座城市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笑声或许还在眼前闪过,已经飘渺得如同梦幻,昨日,过往。
  
  船在湖心停下来,黑色的酒精炉里飘忽着蓝色的火焰,火光在人们的脸上明灭不定。高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鸡腿,问你姐姐现在好点了没有。允雪正在玩手机,问一答一。说初晴现在人也不认得,躺在那里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她请了一个护理工,爸妈和姐夫走了之后,她搬到姐姐以前住的房子里去。我说明天给你钥匙送过去。
  
  我抬起头来幽幽地问:“你是不是跟根号二混一起?别说我不知道”。
  
  允雪说:“我跟根号二处得好,但他我瞧不上。我以后跟你,麻哥”。
  
  我急得一下跳了起来,朋友妻,不可戏,这点道理我还懂。虽说我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至于向自己的兄弟下手。高哥一把拉住我,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悲痛,但我们都在想办法。只是这个责任也不好划分,如果有证据证明你姐是强奸未遂,被逼跳楼,那是一回事,如果是她自己喝醉了酒失足落下楼,又是另一回事。反正医药费医院里在出,赔偿多少谁也没有底。
  
  我问玛丽是不是你跟允雪说了什么,玛丽不看我,对允雪说:“我说允雪,怪我没有说清楚,你真是冤枉了麻哥。麻哥、你姐、我、老四、常在一起玩。但麻哥跟你我不是一路人,他和根号二专门在网上曝光那些当官的负面,我们这里的土话叫戳piyan。”
  
  高哥大笑着跟上一句:“允雪,麻雀他真没有戳过你姐的piyan。这我可以向毛主席发誓。”
  
  允雪手往下按了一按,示意高哥打住。突然她一连启开三瓶啤酒,站了起来。仰起脖子一气喝光将一瓶,将空瓶甩向湖中。船家在一旁看得呆了,说莫丢湖里莫丢湖里,允雪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着咕噜咕噜喝光了剩下的两瓶。
  
  她低下头鞠了一躬,说:“对不起麻哥,小妹我错了。”然后目光向船上所有的人扫了一遍,黑漆漆的眼珠在月光下泛起泪光。她咬紧了嘴唇,说谁把那个阿虎送进了牢房,我把我自己洗干净了送给他。
  
  高哥冷冷地说:“允雪,你太高看我们哥几个了,我可是没福气消受你,只有看麻哥的了。今晚上你来了也好。你姐这个事情暂时只能搁着,也就只能这样了。信我,麻雀和我尽量给你姐争取些赔偿,不信我俩,你就自己打官司告状去”。
  
  他接着讲了要证据的话,又把朱逸民如何神通广大说得有鼻子有眼。船舱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见彼此的心跳。从远处黛黑的山岚里翻翻滚滚起来大块大块的乌云,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潮湿闷热,湖面上漂浮着死鱼的腥味。
  
  船老大说要下雨了,是不是回去先?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船老大尴尬地笑了笑,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碗碟、酒瓶,一边劝允雪:“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从古至今都这样。听你们讲了这么多,小妹,我劝你一句,还是认命吧,你一个外地人。赔一点算一点,只要不落空就好了”。
  
  他发动了小划子,扬起竹篙打比方,说:“你看这八百里洞庭湖吧,看起来平静,其实处处有不平,有黑暗。采砂的老板一年挣上亿的钱,上交只需几百万,没有官场中几个人罩着,没有社会关系谁搞得定?。该发财的有财发,不该发财的你想发财都门都没有。就连打渔也一样,有一个洞庭渔业保护协会,没有交保护费的渔民,打渔的话,渔具就会被没收,船都给你点火烧了。交了保护费,入了会,你用迷魂阵也好,矮围也好,单位上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来管你?这个社会靠钱靠关系。”
  
  “先回去吧,不争了。”玛丽站了起来,“这个事高哥麻哥都辛苦了,也尽了力。初晴点子低,怪不得别人。我还是那句话,要讨回公道,你们男人用男人的办法,我们女人有女人的办法。回去之后我们再商量。”
  
  高哥长期茶楼里进酒楼里出,当然知道谁才是纯州地区的大哥大。老家纯阳县的电力局局长跟我同学,说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实现自己的职业梦想,这话我听入了耳。那年从深圳华强北贩山寨手机回来,我就进了纯州市电视台,想完成小时候的记者梦。
  
  纯州市只一巴掌大。普济医院院长和纯阳县的县长是老表,纯州市人大主任和普济医院的院长是同学,纯阳县的县长和纯州市人大主任是连襟。如此等等,谁和谁走得近、谁和谁老乡,纯州市的世阀和官场姻亲关系,我心里基本上一本全书。船老大说的砂石公司老板他妹妹嫁给了朱新华。他妹妹的同学成立了一个民间组织洞庭湖渔业保护协会,洞庭湖接近纯州市的地盘一半大,他朱新华妹妹的同学就是洞庭湖里的龙王。
  
  这些年国家建设大,到处搞开发,河沙被誉为水下黄金,需求量大,进入洞庭湖里船只一天可以采沙多少,不是以吨位而是以马力计。合同签下来之后,只要将执法单位的领导打点好,偌大的洞庭湖,反正亏损的是国家资源,谁管你一年到底开采多少?有多少马力船在作业?曾有记者采访过,采砂船将沙采集之后,由小船将沙运到停泊在城陵矶码头的大船上,整个过程都采用用最原始的现金交易,而不是POS机。这样每天偷逃规避的国家税收就以万为单位计。
  
  允雪和玛丽年纪还轻、一个坐台女哪里会想到这其中的利害。初晴跳楼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关键时刻实在保不住了,他们可以丢车保卒,将阿虎先撤了所长的位置,然后换个地方让他再爬上来。而我们这些在纯州地区混一口饭吃的小角色,一旦与这些人撕破了脸,一旦他们知道谁在坏他们的事,今后整个纯州地区,会有无数的壁让你去碰,分分钟会犯到他们的手里。高哥一直想和朱逸民搭上桥,有了这一个契机,他要捏一张牌在手里,然后向朱逸民示好,争取到的业务将远远不止这几十万赔偿。何况,是否有赔偿,赔偿多少,还是一个不确定的未知数。
  
  谁的姐姐被摔个半死都会很愤怒,会想到去报复,想把阿虎送进牢房,开始我的想法和允雪一样。但我知道高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不主张在网上热炒初晴跳楼这件事上,一定有他的考虑。他在追求利益最大化。
  
  允雪也看出了我的心事重重,一路上不再跟我们说话,她躺在玛丽的怀里睡着了。看到岸上移动的人影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等待靠岸的船老大熄了火,改用手桨来划,湖面上起了一阵风,凉飕飕的,一夜的不快和憋闷仿佛被吹散了,我们全都站到了甲板上,风吹得衣袂发出啵啵啵的声音,我们都眼望前方,一言不发。一会儿湖面上砸起大颗大颗的水花,酒盅那么大小。银色的闪电矫捷地在群楼的背后明灭,映得大家的脸上斑斑驳驳,我看见允雪眼睛里的泪光。她感到了孤单无助?觉得她姐姐在纯州地区结交的这几个人不义气?或者她自己又能有什么更加好的办法?
  
  不在玛丽的住处过夜,高哥一般就回桃花井自己的家。桃花井紧靠纯阳大殿,他家里有一个参加了工作的男孩,一个读卫校的女儿。家里喂的一头藏獒,有半人多高。高哥的老婆除了天天打麻将,就喜欢逛商场,牵了藏獒沿洞庭湖的河堤溜达。她从来不过问高哥在外面有没有人,她的政策放得很宽,只要高哥保证她卡里有钱,不把xingbiang带回家就行了。
  
  玛丽和允雪上了的士,消失在车流里。高哥说麻雀你是不是去纯阳县?我载你一程。纯州市到纯阳县县城,在东风广场坐的士,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一年中大约有三百天在市区,晚上一般回纯阳县。孩子在纯阳县读高中,老婆陪读。在市区的日子里,不住在同学光脑壳的大成宾馆,就跟根号二宿在一起。上了车,我思考了一下,叫高哥停下,说我还是走路到根号二那里去吧,也就十几分钟。
  
  我电话给根号二的时候,他很激动,“麻雀快来快来,我在银三角宾馆201房,有小妹”。他这么兴奋,一定是打牌赢了。
  
  根号二正在如狼似虎的年纪,经过一场马拉松式的恋爱之后,女方离他而去。原来他住文昌巷租的单间,要先经过一对收破烂的老夫妇的房间才能进去。除了一张床一部沙发,连空调、厕所都没有,一把锁也形同虚设。这对老夫妻又奇怪得很,一到根号二回来的晚上夫妇俩就zuoai。老汉把吱一张吱呀呀的破床晃得地动山摇,老妇哼哼唧唧没有一个完,那含混不清的声音从被窝里隔一阵冒一段出来,好像那老汉捂紧了老妇的嘴在qiangjan。隔壁的根号二痛苦得脸都变了形,只好靠lu来自己解决。
  
  201房间的门虚掩着,根号二赤身坐在床头抽烟,眼睛盯着墙上的电视,一副完事后心满意足的神情。他屁股边蜷缩着一个女孩,露出枕头上一头长长的黑发,一只白生生的手臂搁在根号二的大腿上。
  
  根号二俯身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拨了一个电话,然后爬起来进了浴室。一会儿他裹着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出来。敲门声响起,根号二打开门,一个女孩站在门边。根号二指了指我,转身打开电脑浏览网页。女孩和我进了浴室后就一起滚到了床上。
  
  “麻雀不好了,初晴的前夫发表了一个‘真情告白’”。
  
  显示屏上一个头像双手抱拳,象在打躬作揖。死垃圾!我愤怒地发现这个新注册的马甲,以白描的口气介绍说他是初晴的前丈夫李陵,很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初晴的关心与同情,感谢网友的爱心与捐款,感谢阿虎所长的关怀与帮助。我李陵跟虎所是老朋友了,因初晴口渴了,主动上阿虎家喝水。又自己不小心从楼上跌落下来。目前已经与虎所达成和解。希望大家不要再炒作这件事云云。
  
  根号二回到被窝里,一边大骂李陵做的好事,一边弓起pigu再一次骑在女孩身上。女孩一动不动,随他花样尽出。
  
  我心里一沉,觉得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网上已经闹得一塌糊涂,初晴跳楼的事件新浪天涯凯迪社区到处疯传。纯州市公安都快顶不住了,撸掉阿虎派出所所长的位置,只在早晚。李陵是怎么出现的?他跟谁商量过?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我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
  
  我们两个人好像比赛似的,尽情地折腾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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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08: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满满正能量,感动得人泪下
  炒作一件事情,要有一帮人,在网上替政府说话的,就叫五毛党。大锅灶聚餐的时候,根号二把“南湖填湖”的大致内幕向大家讲了,龙威集团陡然遭遇网络曝光,紧急开展危机公关,首先要找到发帖的人。估计宣传口的人,将稍微有点名气的网友,都问了一遍;我也接到了相关人员的电话。但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参与其中,要根号二多喊几个网友参与其中,多加一把劲,我得去做泥石流采访的相关报道。
  
  俗话说:“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这一年纯州地区的梅雨说来就来了。当晚,轰轰隆隆的雷公推磨一样在头上滚个没停,银色的闪电撕裂开树冠,头上的这块天象倒了大堤,雨水直灌了下来。秦主编电话我明天一早八点钟赶到电视台,去做抗洪抢险的报道。所有的记者都得到一线去,不去的单位今后直接除名。
  
  平时报社大院里停满了车,此刻见不到几辆。擎着雨伞的工作人员出出进进,人人脸色凝重。七楼的会议室里,一个老头在作报告。秦主编见我领着允雪从后门进来,悄声招呼我,把我们领到一个头有些秃的中年男子面前,介绍说这是纯州日报的李儒,你跟他一组去白云畈。李儒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心头突地一跳,李儒被誉为“纯州第一笔”,网名“小李探话”。平时看人不到,他专门跟在市长市委书记身后跑的,报道一般发头版头条。我正想跟他热络热络,会议散了。
  
  我和允雪跟在李儒的后面,穿过长长的走廊,领了一件雨衣、一双套鞋。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允雪是实习,我带她到二楼群工部申领了一张报名表,交了照片。走出报社大楼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灰暗的城市上空透着一层铅亮,门口一辆亮着大灯的别克,我俩挤了上去,李儒已经在里面埋头睡觉。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人,戴着耳麦,一路上不停地在与人通话,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声音温和低沉。脑袋深陷在支起的雨衣衣领下。
  
  出了城,道旁不时出现倒伏的树枝、陷在泥里的车辆,闪电亮起来的时候,可看见远处的山岚里冒出的白烟。我和仙儿一路无话,好像行走在幽暗密林的霍比特人。
  
  车子突然往上跳了跳,正在睡觉的李儒惊醒了。他问到了哪里?司机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副驾驶上的人回过头来说已经进了纯阳县。这人大概四十多岁,戴一副厚厚的眼镜,嘴唇也是厚厚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蒯书记。白云畈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被称为蒯书记的人忧心仲仲地说还没有接到消息,纯阳县的党政干部正在往那边赶。白云畈在湖南湖北两省交界的地方,山的北面在湖北通城县境里,南面属纯阳县管辖。那里有着纯阳县最高的相师山,传说汉留侯张子房在这山中出家归隐。从纯阳市出发往相师山下的白云畈乡,比从县城的路程要快近两个小时。
  
  “白云畈乡云端村死了十七个人。省电视台的记者过去,相机都被砸了”。允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一边看手机,一边掉了这么一句。
  
  “网上的话莫忙于轻信。据我所知,人可能死了一个人,泥石流造成山体滑坡,死的是一个从通城过来为女婿插秧的老头,并非死了十七个。我们应该将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记者。”李儒接口过来。“冯小亮,林允雪是跟着你来实习的吧?”
  
  我点头说是。李儒问庙前街派出所所长阿虎一案怎么回事,我大致说了下情况。李儒说最好走司法程序,网上炒作不是办法。又问到南湖填湖的情况。我说我还不知道啊。李儒就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我很奇怪他怎么对我了解这么多,于是问他。李儒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我的网名为什么叫小李探话吗?”
  
  我呵呵地笑了起来。李儒换了一种口气对我说:“一个严肃的记者,不信谣、不传谣。凡事要经过调查经过大脑。任何新闻事件一定有它的起因和发展之间的必然联系。要多方求证,而不是单信报料人的一面之词”。
  
  “譬如,林允雪刚才说云端村死了七个人,我觉得没有到达现场实地求证之前,就不可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有时眼见的也未必一定真实。新闻记者就像探案一样,一定要梳理出真实。真实是报道的第一生命”。
  
  他接着长叹一口气说:“小亮。我更愿意叫你小亮,而不是麻雀。虽然你确实见过不少世面,对文字有感觉有热情,但是你们那一朝人在论坛上的做法,我还真不敢恭维。尤其是遇到一件事情,大家披了马甲一窝蜂地上,合伙攻曹,混淆了视听。所谓的网络了难帮,正是新闻工作者最应该避讳的。”。
  
  我有点郝颜,跟他见面到现在不过两个小时,他对我既熟悉又严厉,语气中还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教训味道,我听起来感觉不快。前头的蒯书记说:“小亮同志也算得上是纯州地区的网络大V了。他在论坛上的文字我也经常看,古文功底不错。文风倒是我很喜欢的那一类。”
  
  我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热。前头这个一直电话不断的人,原来正是率先提出要在纯州地区施行“网络问政”的市委副书记,难得的是,他居然关注过我的文字。“刚才李记讲的很有道理,作为记者,重要的是记录真实,传播新闻,而不是制造新闻。”蒯书记后面的话被抗灾抢险的来电打断了。他一面问询一面向抗灾抢险指挥部的人下指示。
  
  “客也做过主,娘也嫁过女。不知道我对你为什么了解得这么多吧。”李儒解释了我的疑问:“我也是从基层做起来的,做了差不多三十年的一线特稿,纯州地区的三区六县,各行各业中都有我的脚印,都有我的线人,你的朋友中也有我的朋友。你的文字不止领导喜欢,我也喜欢。而且你还有点独立的思想,不人云亦云。我看过你报道纯阳县陶瓷污染的报道,那个报道做到了详实,客观。要珍惜自己。你跟纯州市网络了难帮的成员搅和在一起,只会耽搁了你自己。这些人无风也起浪,有浪三丈高,新的网络管理条例不久就会颁布,造谣传谣的人将会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根号二将南湖填湖的炒作进行得怎么样了。昨晚住在允雪那里,折腾了一个晚上,哪里还抽得出半点时间来想其它的事情。看来李儒从网上了解到的比我还要多。我想了想,忍住了没有向他打听。只是回味刚才蒯书记和他的当头棒喝,觉得他们是在指点我的迷津。
  
  毕竟,我从深圳贩卖山寨手机回来之后,一个偶然的因素,看到纯阳县承接引进了从佛山那边梯度转移过来的陶瓷厂,在网上发表了自己曾经了解到的粉尘和水对当地环境的破坏,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重视。之后我便想到的是如何完成自己的职业转型。我热爱文字,有志从事文字工作,好不容易混入纯州市电视台,虽说只是一个临聘人员。但相信只要肯付出,努力就没有白费的,就会有得到大家认可的那一天。这个世界,毕竟是凭实力说话的。我对自己有信心。
  
  外面雾蒙蒙的,不断有电话打进来,蒯书记不时将车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们只在他休息的时候说话,怕打扰他的工作。看到路边的房子多了起来,路也平坦了许多,车子上了一个陡峭的高坡,白云贩乡政府到了。
  
  到处是人。乡政府的大院门口有武警站岗,左边上一溜帐篷,医护人员进进出出。有人将李儒带来的摄影器材从后座搬了下来。蒯书记一下车就直接钻进了其中的一个帐篷。过了不到五分钟又钻了出来。只有一个负责宣传的乡党委委员在留守,乡党委书记和其它班组成员已经去到各联点村。蒯书记向宣传委员问了一些情况,做了几点指示,对李儒和我说:“目前白云贩乡形势最严峻的在云端村,这个女孩就留在这里。你俩跟我走。”
  
  宣传委员说:“去云端村的路被洪水冲垮了,通不了车,要走十几里山路。太危险了,这里抽不出人手来保护您,书记您不能去”。
  
  蒯书记手一挥,做了一个赶走他的架势,口里骂道:“妈的你不啰嗦。现在最需要保护的是受灾群众,你快点给老子找一个向导来”。
  
  一个一脸黝黑的汉子跑了过来,介绍自己说是云端村的会计。他开了一辆摩托来乡政府领取救灾物资,不想却阻在这里了。
  
  他领着蒯书记和我们来到一间办公室。墙角里堆着几只麻袋,蒯书记二话没说,搬起其中一袋,往肩上一甩,会计、司机和我只好也每人扛起一袋,李儒一人身上挂满了书记的公文包、我的采访包和他自己的摄影器材,腾不出手来。五个人往山里进发。一路上到处是折断的树枝、滚落下来的石头,有的路段塌方,半座山干脆就移到了路中间。沿途有不少部队里的人和村民,他们低头挥舞着锄头、工兵锹抢修,铲车、推土机隆隆地作业。见李儒拍照,没有一个人向我们打招呼。从乡政府走出五六里地,到一个叫坳里村的时候,雨水停了下来。村落里看到有人、鸡、牛、羊在活动。
  
  坳里村的妇联主任和几个村民将我们拦在了村口,接过我们肩上的麻袋。听我们说要去云端村,她向上望了一望,村庄背后的一片青黑色,让人感觉这是到了相师山下,挺拔峻峭的山峰被云雾缭绕着。“绕大路走的话,天黑也到不了云端村,得有四十好几里地呢”。她吩咐几个年轻的村民送我们一程,“看来只有进牛皮洞了”。她给每个人的背上加上一小捆干稻草,又往大家的手里发了一根木棍当拐杖。
  
  上山的路上满是鹅卵石,进一步甚至滑退两步,有时看到后面人的脑袋。为防止石头滑落砸到后面的人,前后之间保持有一段距离。妇联主任示范从背上的稻草中抽出一小把,将脚后跟到小腿肚用草缠上,好像安上了一个脚蹬。越往上爬,山道越是难行。人们一个个走到我前头去,消失在雾里,仿佛满世界只剩下了我和落在了最后的蒯书记。头顶上不远处传来妇联主任几句打气的话,让我觉得与这世界还存在着联系,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
  
  爬上了牛皮洞,四周搭着的脚手架还未拆除,纯阳县到处都在搞旅游开发,只要沾上一点地方掌故的,都附会上名人传说。洞口上方一位本地名家笔走龙蛇题了“留侯洞”三个字,油漆未干。蒯书记气未喘匀双手撑在膝盖上,来看左右两边的对联。“辞汉万户仙未辞,来此山中;留秦一椎名不留,躲这洞里。”
  
  蒯书记回头问妇联主任:“我记得刚才在你们村里的时候,你说叫牛皮洞,怎么这里叫留侯洞?不会走错了吧?”
  
  这妇联主任大手大脚的,个子高嗓门也高,她嘎嘎地说:“书记,我爷爷讲古说,一个放牛娃放的牛被人杀了,发现牛皮藏在这个洞里,这个洞就叫牛皮洞,一直都这么叫,叫了好几十年啦。后来上来一批读书人,不知怎么的就喊成了刘备洞,现在又改了个名字叫留侯洞。我听说旧社会当官的跟现在的股科处局部一样,是分等级的,叫什么公侯伯子男。想来这个侯爷是皇帝老子给刘备封的官吧,倒真有蛮吹牛皮”。众人听了哈哈笑起来。蒯书记本来累得不行,这时也不觉展颜一笑。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儒和我说:“很多事情没做实地调查前,就不了解真相,就会以讹传讹。发生在云端村里的泥石流,到底死了几个人?作为主流媒体,你们要在第一时间拿出真凭实据,第一时间告诉全社会,不要象这个牛皮洞,一会儿成了刘备洞、一会儿又成了留侯洞”。
  
  我们俩点头称是。书记打开电筒跟在云端村会计的后面准备进洞。会计说:“不能开灯。里面很多蝙蝠,一见到光就会飞起来,扑上脸会吸血的,过了洞就快到了”。
  
  我心里有些懊悔来这老山洞里,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着。一老的惯例,报社中的临聘人员,累死牛马的活多半他们干了。一到出了什么乱子需要担责,报社就会一脚把你踢开,说是临时工干的。我从不相信高大上之类的豪言壮语,活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动机,蒯书记第一时间往云端村赶,怕的是真死多了人,那时候他副书记的位子不一定坐得稳。象山西矿难,死亡超过了一定的人数,上报到中央,一把手是要被撤职追责的。李儒写文章做报道,才气和文笔功夫,那是杠杠的,纯州地区还没有人赶得过他,但他毕竟在体制内,风光都会被他得了去的。我跟他们屁股后头跑这里来,算的哪根葱?
  
  我这样想着,眼前一暗,已经跟在妇联主任的后面进了洞。洞中温暖而潮湿,水滴从头顶上掉下来,落在某一积水的低洼处,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恒有规律。石壁上闪着黯淡的磷光,一些黑色的不知名的小动物在蠕蠕而动,我想那便是传说中吸血蝙蝠的翼,不敢仔细去盯着它看。若是小西知道我有到乡下采访的任务,一定会闹着跟我来。她不会被累死也不会被吓死。小西喜欢一切户外探险,阳光、小溪、密林。我记得她说过,她说过要带我去爬爬纯州地区最高的玉皇顶呢。此刻她不知道在哪里。
  
  山洞实际不很长,有人说到了到了。眼前大亮起来,先到的人站在洞口边向下面指指点点。我挤上去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半座山象被刀劈开过一般,齐刷刷地坠落进一个山谷里,切口整齐,露出的土地新鲜如血。谷底不知是炊烟还是云朵飘升的地方,依稀可见被折断了的树木、被摧毁了的房子上的椽条和檩子。似乎还可以听到下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云端村就在下面。
  
  会计说没别的办法,只能从这里下。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会计搓了根绳子,将干稻草捆从背上取下来,栓在了腰间的皮带上。大家学着他装束起来。妇联主任叮嘱我:下去,脸朝着陡坡,不要直起身子,也不要回头看下面。如果实在滑,人在往下直掉又抓不住身边的石头的时候,把稻草抱在胸前,抱紧。
  
  我蹲了下来,脸贴着坡面慢慢往下溜。回头一望,一阵眩晕,尿意上来了,赶紧解开裤子,撒了一泡尿,看着一线热气哧溜溜地往下延伸,心一下子里轻松了许多。回头看见我身边趴着一个人,一副厚厚的眼镜,正是蒯书记。他一动不动地看我撒完尿,我赶快往下溜。不一会儿,一条水线从我头顶上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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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7 03:32:13 | 显示全部楼层
流血的战地报道



    我知道是书记的杰作,奇绝的大自然面前,每个生命都渺如蝼蚁。我们溜下长约半公里的山体横切面,抬头看乌云在树巅上翻滚。


    村口小学校、宽敞的操坪里搭起了大雨棚,人们都集中在这划定的安全地带。武警们牵着狼狗、在村镇干部的带领下,到处寻找可能还没有被发现的村民。遇到大灾大难,人民子弟兵是最可靠的最值得信赖的了,他们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灾难现场。


    这部书里面,有很多阴暗的描写,有时连作者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价值导向。作为亲临第一现场的作者,在这百年不遇的泥石流面前,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我们这个国家制度的优越性。


    几堆篝火在燃烧,火光映照着人们的脸,阴沉而凝重。灵堂前摆着一口棺材,和为数不多的花圈。四个道士在念经做法事,唢呐声如火苗一样飘忽,纯州地区丧事上一般请道士而不请和尚,这里是幕阜山系天岳山的余脉,大约与吕洞宾和他的门徒们在此地的长期教化有很大关系。


    有一副写遇难者的对联,写得很别致。"做得一桌佳菜肴,待客太实心,王母请去调羹味;养了几个好儿孙,读书有出息,玉帝留下带外甥".见我站在灵前默念,村民指点着说死者是来云端村帮女婿插秧的,本来当晚一定要回家的,女婿见岳丈难得来一次,又天下大雨,就极力挽留。不想半夜里起来上厕所,结果泥石流一来,慌不择路,给埋在了下面。


    打开手机,云端村移动的信号很差,联通的信号也时断时续。剻书记一来就在几个村民的陪同下入户检查去了。武警封锁了山洪经过的危险地段,松风一起,整个山谷里都响起淙淙的流水声。我一看李儒人影子也不见了,他刚才还在我身边的呢。


    于是我问会计刚才那个戴眼镜的记者去哪了?会计手一指,好像是从那边去了。顺会计手指的方向望去,孤零零地立着一道牌坊,门口两位武警站岗。一条机耕路曲曲弯弯,通往后山,看得见山岚里云朵和水汽缭绕。那里正是泥石流发生的中心地带。


    我走到牌坊门口,想通过岗哨,一个武警拦住了我:"请出示证件。"我掏出采访证给他,武警很仔细地看了几遍,然后他严肃地说:"对不起,您要去的地方,目前正在清理消毒中,现场可能有危险,我们得到的指令是,暂时谢绝任何媒体进入事故现场,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之前有QQ群里说某报社进入灾区采访,因为报道不实,被灾民将相机砸了。其实,没有亲临第一现场的人不可能知道,秩序对于救援工作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危险没有完全解除时。


    一旦不听从指挥、一窝蜂地跑去采访,或者没有组织地进行志愿者救援,会带来更大的破坏和隐患。而不明真相别有用心的人,就散布出各色各样的谣言。


    对于新闻工作者来说,越是管制,越是想一探究竟。秘密总是具有诱惑力的。我在牌坊附近转了几个圈,看见梯田里到处都是被暴雨冲刷下来的山石、浑黄的泥水从冲垮的沟渠里流淌下来,倒伏的小树苗在劫后余生中挣扎着挺直腰杆,除了牌坊,没有一条路可以进去。


    剻书记过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村干部,武警"啪"地敬了个礼。


    "我是市。委。副。书。记剻。国。虎,想到里面去看一看。"书记说。


    "您好!接上级指示,非本村居民,未经允许,只准出、不准进;您是领导,我得重新请示".武警和气而坚决地说。一个战士拿起步话机,通话之后,吩咐我们稍等一会儿。不到五分钟,一小队全副武装的战士跑步过来。


    大家正要列队出发进往山里,听见突突突地摩托声响,一个披着雨衣的老汉驾驶着一辆单骑摩托,从里面冲了出来,他的身后伏着一个人。


    "快、快来救人哪!"老汉一个急刹,停在了我们面前。大家把老汉身后的人抬了下来,一个武警背起来就往雨棚里跑,剻、书、记和我们赶了过去。


    李儒躺在担架上,湿漉漉的头发上、雨水和着血水往下流。眼镜也不见了。医护人员正在为他抢救,武警围成了一圈,挡住看热闹的人们。


    老汉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向剻。书。记汇报。原来李儒几经打听,了解到这次泥石流,除了灵堂里摆放的一个死者,还有两个失联人员。只道山洪过后,山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危险。见老汉要上山去喂还没有撤离的猪仔,就偷偷藏在了老汉的雨衣后面,蒙过站岗的武警,上了山。


    他在山上拍了几张照片,正准备和老汉下山,一头猪从猪舍里跑了出来,两个人围堵,不小心一脚踩在滑溜的石头上,那石头头天晚上泥石流牵引下滚落下来的,是活动的,并没有生根。结果就随着石头一齐滚落进一条小山涧,脑壳上磕出一个大洞,当即就晕了过去。


    剻。书。记询问了医生,得知李儒是失血过多,生命没有大碍,只是要尽快送往县城医院。就有一个武警小队长自告奋勇向书记请求,他们来执行这个任务。


    李儒这时醒了过来,见身边围了很多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他向我招一招手,我赶紧过去蹲在他身边,听见他说:"麻雀,你想办法把今天的采访内容,给我发到报社,我们报社的邮箱是。"他说了邮箱号码,我点点头,表示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纯阳县白云贩乡抗洪救灾见闻》


    6月11日上午9点,记者驱车前往纯阳县白云贩乡采访。白云贩乡的办公室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刘宗敏。一边"嗯嗯"地接着各地来的电话,一边介绍情况。


    听完刘宗敏断断续续地的介绍。记者表示还是想去云端村李家组一趟。


    11点40,刘主任终于联系上永兴村的罗书记和村妇联主任。司机小易送我们到了云端,前头塌方的石块冲上了路基,罗书记找附近村民借了一把锄头,挖开了。车往前开400多米,一棵大树横在路中间,看来车子再无法前进一步。记者和罗书记、妇联主任只好步行,走了两三里地,进入一个村子里。 77岁的罗汉文老人站在家门口,听说记者是进李家组采访的,二话没说,拿了墙角一把雨伞就走在前头,一路上,罗老汉神神叨叨:"党的政策实在好,实在好".


    记者问他党的政策好在哪里?"你看哦".老汉激动起来:给村里送来了米,送来了水,送来了帐篷、手电、柴油。云端死了的那个人,还补了一万块呢。要不是这山路太陡了,米啊、水啊,早就全部运进去了。现已运进了500斤大米。两桶柴油,50斤一壶,还是乡政府的格勇华一手一壶提进去的。"我真正感动的就是白云贩乡的干部,有这么认真。4点多趟水就过来了。"罗老汉真诚地说。


    6月11日下午3点,我们终于到了云端村李家组。"你怎么过来的?"符海苗和几位乡亲很惊奇。云端缺水断电没路,移动不通。一整天没有其他的媒体记者敢进来。平时车子只能到邻村云塅,


    记者坐在矮凳上,听乡亲们诉说着昨夜暴雨的情形。哽咽的话语,低沉轻缓。言语里充满了对党的感恩。乡人大主任符海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记者身边,他的眼晴里布满血丝。这场天灾发生在10日的凌晨3点多,一大早,乡党委书记孙泰就和他等七位同志赶到了现场,孙泰拿了把铁镐就去挖寻遇难者的遗体,结果脚葳了。付海苗到现在还没有时间刷牙、洗脸。他和乡派出所长李卫东、乡财政所长谢林勇、乡纪委书记李右军等五人留守,负责处理善后事宜。


    据刘宗敏介绍,副乡长陈超接到联合村的告急,10日凌晨4点赶到联合。熹微的晨光下,望见联合村已经是一片汪洋。通往联合的石桥冲垮了,他和同事许朝辉站在山崖边喊话,对面抛了根绳索过来。许朝晖军人出身,攀着索子就过去了。心急灾情的陈超,将绳索绕在腰间,怎么样也爬不过去,泥沙和雨水,灌在他耳朵鼻子眼睛里,对面山崖上村民死命往上拉,把差一点卷入泥石流的陈超拖了上去。上岸的陈超,在村民家里换了一身衣裳,就投入了紧张的战斗中,到现在还没有歇一口气。


    最了不起的是乡长彭佩芳,一个女流,凌晨三、四点钟往云山村赶,换了三四台摩托,过不去的地方就趟水过,第一时间赶到了云山林场。围困在雨里的群众看到乡镇干部,就像看到救星来了。


    目前,纯阳县白云贩乡受灾群众情绪基本稳定,全乡抗灾救灾工作正在有序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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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3 01:24:46 | 显示全部楼层
隔山打牛,迂回是最好的正面进攻
  这篇报道,后来获纯州市突发类新闻一等奖。由于李儒的病情实在不适合继续采访了,跟踪报道剻书记和云端村的抗洪抢险的担子就落到了我身上。
  
  失联人员的搜寻、灾后防疫和重建,一系列的事情,忙得人人基本上脱了形。剻书记眉头紧锁,在临时搭起来的战地指挥部,联系各方救援物资和人员的调配,仔细听取大家反馈的情况,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入夜之后,除了山涧里淙淙的流水声,很少人员走动,疲累了一天的人们,在临时的帐篷里安然入睡。山里的风冷得砭骨,篝火映出飘忽的面孔,剻书记心情沉重,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作为此次抗灾的一把手,这位共产党员不仅有身先士卒的勇气,他身上其他的一些优秀品质也令我感动。平时我写负面居多,抨击这个社会的阴暗面,期待通过舆论倒逼政府的改革。纯州地区的野记和网络写手,不自觉在进行这样的工作。
  
  “任何一个光明的社会,都有一线黑暗;任何一个黑暗的社会,都有一线光明。现在我们正处在社会转型期,矛盾在所难免,要看到主要面,大方向,正确引导人们向往真善美,这是一个有良知的新闻从业人员应该做到的、可以做到的”。他的话对我触动很大,不时有工作人员过来向他汇报灾情处置的情况,剻书记总是先默默地听取,然后仔细地问几个关键点,最后轻轻地然而是坚决地表态。
  
  剻书记略有闲暇,就我与聊及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文物掌故。他在大学,学的是民俗学。我揣摩了一阵他的喜好,尽力在脑海里搜索曾经听到过的地方传说。楚地原来巫风盛行,几经衍变,民间信仰中,道教的遗绪就比佛家的成分要多了许多。
  
  纯州为什么被选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十大宜居城市?除了位于北纬29.22,东经113.06四季分明,雨水充足之外,还因为纯州处在一个插根筷子都可以发芽的地方,所产鱼米极为丰饶,成了历代兵家必争的粮仓。
  
  自宋室南迁之后,长江流域尤其是九派汇君山的东洞庭湖一带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什么有什么,如此天恩浩荡赐予的一块宝地,自然人民餍足于休闲娱乐。你看纯州本地人中几乎没有叫花子。如果街上有人行乞,大多也自湖北渡江而来,那地方水患频仍。
  
  所谓饱暖足而思淫欲,纯州街上的伢子妹子个个都爱俏,男男女女都会谈恋爱。纯州的大街小巷,生意最好的是茶楼,我一直反思这一现象,认为茶楼也是一种文化,它的源起可能与道教文化在纯州人日常的生活起居中息息相关所致,纯州民间传统的主流文化是道教文化。
  
  道教文化所影响的生活态度是一种消极中的积极,它原本不同于释家,也不同于儒家。
  
  纯州人的宗教信仰有点乱,大家有点摸不清砣数,常常把佛教的几个角色混到道家里去供奉。对于菩萨佛祖之流,不是蛮信他,但也不得罪他。家族中一遇重大事件需要祈福,总少不了请道士。
  
  释家跟基督徒有相似之处,认为活着的这个身子跟水一样,有三千六百万条虫子在它里面,虽然看不见,但总是污秽的,怎么涮洗也涮洗不干净的,要救赎的话老婆孩子都管不了也不能管,只好求助于上帝或者佛陀带他升天,这两个教的教徒,一天到晚靠念经祷告求得内心的宁静。
  
  儒家也把这身子比作水,认为它原本是清冽的,只是后来不注意弄脏了,于内心于当下于他人最为关注,所走的路径是从自我做起严于律己,明知其不可以而霸蛮为之。所以儒家的人要澄清这坛水也很麻烦,活着也很累,他常常在半夜里起来,长吁短叹。
  
  道家虽然也把身子比作水但他高明多了,他认为身子既然如水,越洗只有越脏,不如不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是道法自然的好,所以喝酒吃肉娶老婆他一样都不拉下,水清就清水浊就浊,先混完阳寿再说,要紧的是图眼前的快乐。
  
  纯州到处弥漫着道家生活的气息。即使屈原、范仲淹让纯州声名远播,但最讨纯州人民欢喜的神祗还是吕洞宾,他在纯州才可谓是家喻户晓。
  
  君山岛为道教第二十二大福地洞天,大云山供的祖师爷虽然是石光和尚,但他的信徒一样没把他当和尚看。就是观音娘娘到了纯州,老百姓也没有想借她的尊号向往极乐世界的意思,念经打忏的时候把她和吕洞宾搅和到一起,和道士开在一席混为一谈。只一点颇为奇怪,纯州人民从来不祭祀吕洞宾,大约他们认为吕洞宾跟我麻雀一样只是一个落第秀才,出身不怎么显贵罢。
  
  五八腊祭祀的时候,纯州街上的娭毑老倌烧香拜的就五个人,依次为天地爹爹、土地爹爹、财神爹爹、观音娘娘、灶王菩萨。至于如来佛祖、关公和太上老君,那是谈都不谈的。
  
  纯州人民信鬼不信神。什么落水鬼、红毛野鬼、吊颈鬼、女鬼,几乎每一个纯州人儿童时期都听大人说起过关于鬼的故事。佛徒的世界里是没有鬼的。鬼只在道士的法眼里有;驱鬼画符鬼是道士讨饭的饭碗,从这个意义上讲,鬼才是道士的助理。
  
  死了人做道场,仙乩符篆朝水庙驱鬼,一应故事都为了先人早登天堂,保佑后人当官发财莫受穷莫受苦。现在办丧事摆灵堂的地方,亲戚朋友在一起该吃吃该喝喝,他们嘴里叹息逝者享福去了,但内心上不这么认为,总认为活着好,活着才是最好。要他相信另外一个地方比今日今时的纯州更好,那却是谈都莫谈的。
  
  纯州人民最喜欢的休闲就是打麻将,次之就是几个人一起宵夜、唱歌,最好有异性作陪。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有三件事:挣钱,建房子,培养孩子。什么国家大事什么宗教信仰,除几个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喝酒时找话题之外,一般老百姓也是谈都不谈的。所以,纯州人的秉持的性格中决定了难出一个将军、哲学家、思想家、科学家。该操心的自有他人去操心与我无关,我要操心的是每天如何挣钱如何快活。这也就契合了道家的潇洒。
  
  因为纯州人生活优渥,绝大多数人基本上不用为生计发愁,消闲的时候又多,所以纯州人的口才特别的好,讲到南他南晓得,讲到北他北晓得,讲到天上他晓得一半,讲到地上他全知。
  
  纯州玩文化的人更是很牛逼的一个个,即使蠢笨如我这样的角色,去到纯州以外的城市玩文艺,也很能够吓唬住一堆人。据说纯州地区无证的记者有一千多号人,无证的律师有两千多号人,开皮包公司的有三千多号人。杀猪的、开三轮车的、小学没毕业的都可以在长沙、上海、北京、深圳帮人打官司、拉发行、做经理。去外地工厂去看一看就知道,纯州人无论谁到哪家单位混个三两年,最次也会混个领班、组长、班长、课长之类的芝麻官当当,纯州人脑袋瓜子灵泛,你要他老死在一个地方死做苦工,那也是谈都莫谈的。
  
  剻书记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记者,见解如此新颖。就听我继续胡吹乱侃,我也搜肠刮肚,尽量表达出不与他人相同的观点。要知道,在一个学者型官员面前,王婆卖瓜,有时会砸了自己的脚。如何拿捏住火候,让他觉得你不是一个草包,很重要。
  
  难得这样的一个大领导听我吹牛,我隐藏了内心深处的欲求,在我的想法中,阿虎罪有应得,朱逸民更是一个败类。跟他谈及他感兴趣的话题,时间、分寸都得拿捏好。“交浅而言深”,没有三五个照面,没有一段交集,我不好提初晴的话题。怕他搪塞、敷衍过去。
  
  “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于是我继续高谈阔论。
  
  “湖湘文化的开山老祖是屈原,尽管除了认他的飘逸洒脱,一般士人对屈原的名字提也不提的。但南蛮之地历来楚巫盛行,巫文化中更多的是问天问地问山鬼问大司命少司命,充满了道家的气味,或者说道家的饮用水源在湘楚文化中,老子李聃就是楚国人。
  
  湖湘文化重事功,较功利,而道家文化重个人,特物质。从道家入,从道家出的儒者,是大儒,从道家入,从儒家出的儒者,是腐儒,从道家入,从佛家出的儒者小儒。唯独纯州人更注重飘洒的灵性,更趋于道,觉得做人做事要飘逸洒脱,其他事功方面,倒也不怎么着重在意。纯州人特自信,他觉得他这样的生活状态,就是最好的,因为他住在蓝墨水的上游。
  
  最早提出“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的人,是台湾诗人余光中。诗人毕竟是诗人,他借蓝墨水来譬喻长江流域文化。但假如他站在黄河壶口,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是否会说出巴彦克拉和河是黄墨水的上游呢?
  
  余1971年即蜚声大陆文坛,那年他写了一首很著名的《乡愁》,从此一直走红。平心而论,余在诗词创作上的功力只是一般,充其量算得上一个二流诗人,不见灵气。但他的爱国情怀倒很令人敬佩。
  
  之后,衡阳作家甘建华出了一本书,书名就叫《蓝墨水的上游》,书中主要记述了衡阳文化中的掌故,为一本不可多得的地方趣谈,有很多名家点评说他写得如何如何的好。纯州作家陈启文也写了一篇同名文章,上了初中生的阅读试卷题。陈倒老实,沿袭着余的观点视汨罗江为正宗蓝墨水的上游。
  
  但问题就出来了,到底余光中所说的蓝墨水的上游是指纯州的汨罗江,还是指衡阳的耒水或湘江呢?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程维是个较真的人,为此他找到余光中,余亲自用一支钢笔写下“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几个字赠送给他,算是了结了一场公案。
  
  虽说一般蓝色代指海洋和天空。用蓝墨水来代表长江文化,这譬如当然也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对于视黄河文化为当然老大的人来说,是一个大的分野,不可不慎。
  
  电视剧里说当时强秦对付楚国采用“弱楚”策略,为什么不是灭楚和吞楚呢,是因为楚国太大了,有相当于当时战国七雄之三分之一强的土地和人民。华夏文明在秦统一前活跃于历史舞台上的,几乎仅指黄河流域文化。中原文化或者说黄河流域的文化对长江文化的影响是逐渐侵蚀过来的。例如以孔子之伟大,你在屈原的著作中看不到他提及过至圣先师半言只字,那时代才是真正的“一中各表”。
  
  河流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参照物。黄河浑浊、阔大,如长者,站在黄河边,易产生对于天地宇宙的冥想;长江激越,奔放,似青年,充满对于生命自我的浪漫与想象。
  
  面对不同的河流,同样是拷问,孔子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又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屈原却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一个关注的是历史过往,生死本源;一个着眼在眼前景物,时光攸忽。
  
  汉水之东有同一条河流,小孩子唱歌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孔子听到后说:“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屈原却不以为然:“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所以后来人说屈原是中国浪漫主义诗人第一人,而没有人说他是思想家。所以拾其遗惠的纯州,不出产哲学家、思想家;而尽出些诗人作家,其来有自也。
  
  明白了纯州人的思想根源,我们就可以探索到他的灵魂深处。纯州人灵魂深处,就是一个字:“敖”。如果要用三个字来表达,那就是“有蛮敖”。这里的敖是纯州方言,不同于骄傲的傲,是厉害、牛B、了不起的意思。因为纯州人尤其是纯州的文化人,比如现如今活跃在中国诗坛的纯州籍诗人张灵均、路云、易翔、寂寞等等,都是喝着屈夫子的尿长大的,他们都住在---蓝墨水的上游。
  
  剻书记饶有兴致地听我讲了这么多。大约有些疲倦了,他打起了哈欠。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说,有两个事情我一直想向书记您反映一下。但是怕打扰您的工作。书记一听是汇报工作,立马精神起来。
  
  于是我把南湖填湖和初晴跳楼这两件事简略地说了一遍,剻书记沉默了很久。说这场灾情过去,你写个内参材料过来。我会督促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严肃查处的。“不过,”书记说:“一切都得依法行事,走法律途径”。
  
  连续三天,剻书记一直呆在云端村,我自然半步也不能离开。等我们回到白云贩乡政府的时候,允雪已经坐了别人的车到了市区。我接到赵汀州指示,灾后重建工作的报道采访,由我继续。每天我深入灾区群众进行访谈,写稿,一篇篇来自抗灾一线的报道及时向全市人民发布。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如果我努力做好了这一系列的报道,在纯州市电视台的同侪们面前,将立起一个全新的形象。
  
  我尽力不去想允雪、初晴和根号二他们。有时故意手机不充电,免得受到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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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16-6-14 02: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福不连人祸连人,我被陷害了

      回到纯州市,我去看了一趟初晴,她的眼泪流了出来。除了眼珠子在转动,她还是不能开口说话,通过一根管子将牛奶直接灌喂。医生告诉我,这是病情好转的前兆,如果不出意外,大约一年内可以醒来。允雪的大姐在床前服侍,她左右手各托着一个孩子,孩子闭着眼睛在睡、小脸上肉嘟嘟的。我问允雪有没有来看过,这乡下女人吚吚呜呜说了一大堆粤语,听了半天,大致了解到允雪来过两次,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我想了想,虽然内心深处做了很大的斗争,还是将高哥分给我的五万元钱取出来,打入了医院的卡上。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事实上,这些天来,我的心一直在纠结,没有我和高哥的努力,朱逸民不会轻易地拿出三十万来,按照以往了难的例规,我们会当仁不让地在其中取走一部分,但这是救命的钱,如果拿了,我一辈子心里不安的。
      
      我打允雪的电话,没有人接。接着我打根号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之后我去电花姐和爷们,他们俩一会儿说去了衡阳,一会儿说在邵阳,电话里吞吞吐吐的。我只好坐了一辆车去高哥家,高哥一见我就来气:“妈拉个巴子,不晓得初晴的妹妹还是这样的一个biaozi,我见她一次打一次。”
      
      我问怎么啦?高哥气呼呼地说:“这个女子真不是个东西,把玛丽拐跑了。不晓得她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知道玛丽怎么就这么肯听她的话,玛丽、允雪、王芳都贩书去了,根号二也跟着去了。我看不是贩书是做传销”。
      
      我不知道我不在纯州的这半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办法,就对高哥说:“你作为纯州的老大,还怕她跑到天上去了,也许是她们真的贩书去了呢。早晚要回来的,莫急”。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隐隐感觉到某种不安。玛丽以前是那么黏糊高哥的,又不愁吃不愁穿,高哥一个月给她上万块钱,她有必要去外地吗?除非是年轻人心性,见有伴好玩,到外面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当了旅游。但是,根号二舍了现在的工作不做,却跟着允雪去混,这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尤其王芳和纯州爷们,纯州爷们是一个极为精明的人,没有大利当前,你要蛊惑他跟你走,根本不可能。我又找了刘天岳、储湘北、铁嘴张、李黑逵、赵三声他们,依然不得要领。
      
      南湖填湖事件如同昙花一现,帖子在论坛上出现只有两天,就被屏蔽掉了。高哥也没再找朱逸民、朱新华要钱,事情到底如何处理的,我问高哥,高哥也是语焉不详。他说:“麻雀,这件事你在头不在尾,分了五万元给你,你就知足吧。其他的事,你越知道得少越好”。
      
      我想也是。我还有好多正事要做,李儒还躺在医院里。
      
      我去看李儒的时候,李儒挣扎着爬起来,说:“麻雀,你最近的报道写得确实好,有进步。我们台里正培养一批有潜力的记者转正,纯州路桥在四川阿坝有一个项目,做得非常不错,你去到一线采访,我已经向台里推荐了你,你自己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我赶紧放下一切杂念,图自身的出息要紧。连夜订好了机票,动身去往成都,一下飞机,项目部的人接住了我。
      
      马后桃花马前雪,初进藏区犹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沿线一年四季可见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经年冰块未化的河谷。空气中氧气含量很低,从平原地区上高原的纯州路桥人一般会出现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头痛、心闷、呕吐。因语言文化和风俗习惯差异极大,人生地不熟,协调交流十分困难。
      
      敢打敢拼,敢于硬碰硬,是湖湘文化的精髓。节骨眼上见硬汉,关键时刻能挺住,乡井从离别,穷边触目愁。项目所在地距最近的县城有2个多小时的车程,各种物资极度匮乏,驻地建设需要的各种材料设备进场十分艰难,
      
      早上8点,天空中下起雪来。项目属于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一年四季随时有可能会有雨雪。开始时雪下得纷纷扬扬,不到半个小时,千树万树梨花开,对面一米开外看不清人和物。
      
      “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因雨雪天气关系质量和安全,全线停了下来。挖掘机、装载机、汽车上裹满了雪,一个民工藏身在路边的一个工棚里,仅露出一双眼睛。说是工棚,就三五块模板搭建成一个三角形临时避风雪的地方。我的的镜头捕捉到了这“风头如刀面如割”的辛酸一幕。
      
      在这里,手机没有信号,联通不通,移动不动,打一个电话要到五六公里之外。打火机点烟点不燃,开水只能烧到80度,下一碗面条得用高压锅来压,不然煮不熟,水管冻裂是常事。我到访的当天,厨房的师傅还叹息说水管子冻坏了,职工洗澡水还是临时从山上接下来的。
      
      “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一边高山峻岭,巉岩高叠,岩石随时有可能掉下来;一边深谷万丈,溪水潺湲。进入藏区的头一天,网上纷传两位支教老师被山上滚下来的岩石砸死了。项目部在施工过程中安排专职的交通管制人员,特殊地段只好通过指挥部聘请当地的老乡值守,在有条件的地方筑便道;全线配备醒目的警示标牌。
      
      工地上各种物资除砂石外,施工队用的工具甚至一颗螺钉,都要从成都运过来。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最远的一个搅拌站有十多里地远。
      
      “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对你说一声扎西德勒/当我们分别相送的时候/对你说一声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是最美的话语/扎西德勒是最美的问候/天涯海角不再会遥远/扎西德勒/前行的脚步不再会停留/不再会停留扎西德勒。”行走在藏区,我们的耳际不时飘出容中尔甲的歌。
      
      高原的春天像兔子尾巴一样短。大多数时候,高原的山水都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银装素裹;高原的青松却常年以一身军绿傲然挺立。
      
      午饭时间,天放晴了,却刮起了风沙。疾风冲塞起,砂砾自飘扬;太阳出来了,这里紫外线穿透力强,项目部的职工脸上晒成了不同程度的赭红色。放学的藏家孩子见我们的车子经过,停下脚步,站在路边上向我们敬少先队礼。远山,长云暗雪,牧马群嘶。
      
      项目在藏族聚居地,当地居民中几乎没有汉人和其他民族,全民信奉藏传佛教,山头、溪边,随处可见经幡飘扬。
      
      寒风凛冽,肆意扬起漫天风沙。当地百姓送上一面面锦旗,感激之情寓于锦旗每个闪着金光的字里行间,就像藏区挂着的经幡一样,永不褪色。
      
      长烟落日,沙似雪,月如霜。湛蓝的天空,星星似乎伸手可摘。
      
      期间,我去看了色达县的天葬台。兀鹫在头顶上盘旋,正如当地一块碑石上镌刻的“在这里。可以感知肉身的无有实义;在这里,可以通达寿数的无常不定;在这里,可以洞彻生命的不可依靠;在这尸陀林里,可以了悟一切生与死的真理。”
      
      也许是上天有意垂青,放我一马。也许是李儒觉察到了什么,制造了一个可以让我从身边网络大V身边走开的机会。当我置身在海拔3200米的西域高地,山下羊群如白云往返,刹那间脑海澄澈,觉照空明。
      
      回到台里,我就所知道的南湖填湖事件和初晴跳楼事件,写了一份内参材料,递给了剻书记。
      
      不知道是我的举报材料起了作用,还是gongan的侦破力度加大,四个月之后,坊间出现朱逸民书记被双规的传言,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材料证实初晴那天晚上是被逼还是酒后不慎跳楼,对于阿虎的处理是双开加双规,他被下到一个基层派出所做了一名协警。有人说在牡蛎港小区看见过他,头发全白了。
      
      我想事情到此应该算是一个了结,在李儒的着意栽培下,我的新闻写作水平越来越顺溜,赵台几次把我喊到他的房间,暗示下半年记者证考试资格名单中有我,要我好好干。
      
      我与根号二、纯州爷们原本不是一路人,他们贩书销书,与我没有很大的关系,我全力冲刺的是想成为一个有身份的人,而不是一个光有身份证的人。记者资格证对我至关重要。
      
      大约九月的一天,刘天岳电话我,要我到他那里去一趟。我上了十九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刘天岳身着警服、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旁边另有两个年轻的女警察。
      
      我正想热情地打一声招呼。刘天岳先开了口:“老麻雀,我们老熟人了。今天喊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如实回到就好。”他指了指面前的沙发说,面无表情地说你坐。
      
      我说:“什么情况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最近我一直在外地采访”。
      
      “你最好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如果你心存侥幸,知情不报,下次喊你来,给你坐的,就不是皮沙发,而是铁椅子了”。
      
      刘天岳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女警在做记录。“我们最近破获了一起利用女色拉拢腐蚀官员的案子。主要作案手法是,借销售书籍的名义,由年轻女子打电话或发短信**官员、商人,偷录发生性关系的过程。再将发生性关系的视频交给被**者,勒索钱财。被敲诈的大部分是官员。”
      
      这个犯罪团伙共6男6女,**43人,敲诈成功30次,涉案金额高达240多万元。作案范围涉及湖南衡阳、郴州、纯州等10个市、州,以及湖北、江苏、浙江三个省份。
      
      据犯罪嫌疑人林允雪交代,你涉嫌网络敲诈,涉及金额5万元。有没有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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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5 00: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峰回路转,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我听了头皮一麻,岳哥的神色很严肃,没有任何先兆就把我喊到他办公场所,这不是他以前的风格,看来事情性质很严重。允雪与我有交集,如果我不撇清这其中的干系,就会将自己牵扯进去。那么想要记者考试证资格的考试,就会泡汤。
      
      岳哥背书似地告诉我,新的法律规定,从事新闻敲诈5000元以上的就可以入刑,并没收非法所得。他没有提到我与根号二当初寻找李陵所得的报酬,也就是说,这劳动报酬不是今天他们要了解的重点。尽管在合理合法性上也不一定站得住脚。
      
      旁边做记录的女警一直没有开口,从岳哥对她的恭敬态度来看,这人的级别可能还在岳哥之上。好在五万元钱我早已打入了初晴在医院的医疗卡上。
      
      于是我装作一副很老实的样子,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回忆起当初去找朱新华的情形。说这事具体由根号二、高哥他们操作,我并没有介入其中。
      
      我从包里找出银行回执票据,证明这五万元给了初晴治疗,并没有落入我个人腰包。而且,当时朱逸民或者朱新华的意思就是给初晴治疗的费用,因为朱逸民是阿虎的亲戚,至于其他的内容或关系,我了解得不多。
      
      做记录的女警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主要问我是否知情或参与了允雪、根号二他们**敲诈官员的犯罪团伙。我矢口否认,表示今天第一次听说。虽然我跟允雪有过交集,但有半年多没有联系了。然后女警拿出一张照片来,问我是不是认识这个人。我看见初晴伏在一个男的肩膀上,笑得很灿烂。这个人四方脸、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似乎在哪里见过。背景是一片沙滩,远处碧水、白云、蓝天。
      
      “我不敢确定”。我有些犹疑地说:“这个人可能是初晴的男朋友”。
      
      这时刘天岳凑了拢来,他瞟了一眼,有些惊恐地说:“麻雀,你可看清楚了,这个人是牧仁县长。”
      
      牧仁县长是一个明星县长,在我们纯阳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经常上电视可以看到他。他长得很帅,做事雷厉风行,纯阳县的陶瓷企业就是他从沿海一带引进来的,要说他跟初晴有一腿,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我不敢确定”,我再次说。“初晴与李陵闹了离婚之后,处了一个男朋友。那天出事之后,我在允雪手机上看到的这个人,允雪好像说这是她姐的男朋友,我也没有太在意”。
      
      “你是如何跟初晴认识的?”做记录的女警口气严厉起来。刘天岳一听,不自觉地用手指顶了顶帽檐,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我觉察到了。于是我讲起如何在网上看到一则寻找丈夫的帖子,然后如何帮初晴找到李陵,又如何将他们两人撮合到一起,最后两个人又如何离了婚。我收受了报酬并与高哥、岳哥分成一句话也没有提。在我的叙述中,没有警方的介入、甚至没有岳哥这个人。
      
      我编故事的时候,刘天岳的头上开始冒汗,细密的汗珠顺着颊流了下来,他走到冷机的叶片前,一手扳着百合页,一面不安而轻轻地扭动身体。
      
      “今天的问话内容,不要向任何人泄露,我们还会再找你的,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写一份材料过来,发到我们纪委的邮箱、我们的举报电话是,”女警报出了一串数字。
      
      我连连点头,表示一定配合您的工作。女警严肃地纠正说:“不是配合我的工作,是配合人民的工作;你的行为,有侠义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是为了钱。任何收了别人钱的--哪怕是一分钱,你的侠义就打了折扣,就不纯粹”。
      
      她的话说得我脸上热辣辣的,想不到这人的思想境界如此之高。刘天岳这时恢复了平静,笑着说:“老麻雀,你知道今天向你问话的是谁啵?市纪委的旷书记”。
      
      我没有留意过公检法司着装的区别,听刘主任这么一说,才觉得是有点不同。旷书记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对于一段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也心有戚戚,
      
      她见问话结束,就冲我和气地笑了笑,闲聊起来。
      
      “冯小亮同志讲的这个初晴的故事,还真有点传奇呢。这年头,真正的爱情不多了。你的文字我也看过,很犀利、观点鲜明。我记得王朔还是谁说过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以拿起来调侃,唯有爱情是不能亵渎的。如果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那么我们就象行走在一个死寂的荒原。”
      
      是的。旷书记的话让我回想起以前,那象梦魇一般浑噩暗黑的每一天,在麻将桌上、了难的路上为了钱,把所有的快乐都跟钱拉扯上的那段令我羞惭的过往。
      
      很长时间我不跟允雪联系,她连电话都没有一个。记得她和玛丽都说过同一句话,你们男人有你们男人的办法,我们女人用我们女人的办法。那么,他妈身陷囹圄也是有原由的了。我刻意不去问不去打听有关她们的任何事,我相信,刘天岳会主动把这一切告诉我的。
      
      果然,当我从公安局的大门走出来,站在路边上等的士准备回纯阳县的时候,刘天岳开着一辆丰田过来了,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示意我上车。
      
      他没有将车往他家的方向开。我的短裤、毛巾、刮胡刀、牙刷牙膏一整套都留在他家里。寻找李陵的事发生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跟他来往密切,作为纯州论坛的网络大V,发生在本地的一系列网络事件,有许多网友跟我保持着线下的对接沟通。而他负责本地的网络舆情监管,需要我这样的一个线人,彼此间心照不宣。
      
      后来,我一直想着如何通过自身的努力,在纯州电视台站稳脚跟,取得一席之地,刻意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起了这样的变化。
      
      我们的车到了纯阳大殿后面的一个山坡上,停了下来。刘天岳走出车子,从尾箱里拿出一块桌布摊开,将啤酒和吃食搬了上去,显然,他是有备而来。
      
      透过密如丛林的脚手架、起重臂,可以看到洞庭湖里千帆竞发、渔歌互答。山下这座喧嚣的城市正一天天地走向光怪陆离,一如我们的人心。
      
      刘天岳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我,我仰起脖子,一口气干了。他瞠目向我,慢条斯理地讲起我没有和根号二、允雪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怎么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的。
      
      原来我去云端村采访的当天,允雪留守在白云贩乡政府。雨越下越大,络绎不绝的志愿者和救援车队涌入乡政府大院,帐篷根本不够用,看到天气晦暗,很多人将会露宿在乡政府大院里,办公室主任向前来灾区督战的牧仁县长反映情况,除部分工作人员之外,原则上其他人员从何地来的返回何地。
      
      允雪上了牧仁的车。
      
      回到纯州市,允雪联系王芳,王芳和楼小年去了一趟澳门后,输得一塌糊涂,王芳的老公发誓要跟她离婚,离婚协议书好几次传到她的单位上。王芳此刻和楼小年打得火热,正绞尽脑汁想办法找钱。见允雪过来,几个人拢起来商议。
      
      楼小年说他单位有2000套《千年纯州胜迹图志》,搁在仓库里,差不多被人遗忘了,单位上准备当废纸处理。如果有办法卖出去了,就可以变现500万。
      
      “这种书只有单位上才要。如果上面关系够硬,用行政命令的方式下到纯州市和下面的三区六县,一个单位上一本,钱很快回笼”。楼小年说,这种事情,只有找根号二,根号二在单位上时间长,熟悉单位上那一套流程。
      
      于是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常书银,常书银一看允雪也在,有点尴尬,但允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跟往常一样笑着向他打招呼,常书银就有一点暗暗责备自己蛇无脚自安脚。
      
      “二哥,爷们说他单位有2000套书,你有没有办法帮他销出去?花姐这次在澳门亏死了。”允雪笑靥如花。
      
      根号二问明了情况,皱眉说:“这种书本来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现在网络时代,谁还看书?人家单位肯给你钱,无非就是给的你面子,说白了这钱就是面子钱。十套二十套,我还有点办法。多了,我没有半点办法”。
      
      “哟,常主任不是说自己在单位有好多好多的哥们么?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这些哥们就缩头了?”允雪爹声爹气地激他。
      
      “我一个小小的科长,又是一个副职,不是人人个个都买我的面子的。倒是如果你允雪到人家单位,单位领导一见大美女来了,一高兴,大笔一挥,立马就买下了,我又不是美女”。根号二无奈地一摊手。
      
      “这倒是一个办法,反正我们这是无本生意,销一本就赚一本,只要找到一把手,这书就不愁卖不出去。据说现在所有的单位,都是一把手说了算。他的笔一划,字一签,钱就到账了”。爷们本来一个见风就是雨的人,一说一说,劲头上来了。
      
      “是啊,现在单位都是首位问责制,虽说监督,但是下级哪里敢监督上级?一把手签单一句话,二把手签单用笔划,三把手和一般群众,话都莫话”。根号二感叹起来。
      
      “要不,允雪,我们去试一试?”花姐也被他们说活动起来了,就提议。“只是碰不到这些单位领导的人哪,一个人我也不认得”。
      
      “这个倒不担心,现在各个单位都有通讯联系录,比如我们纯州市三区六县主职领导的电话号码,我这里都有”。
      
      根号二随手从包里拿出一个红皮本子。“你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有人接招的,就跟他说,你是纯州电视台的记者,有个发行任务要完成,先不要跟他说具体多少钱,是个什么书,只要求跟他见面,见了面再说。这个人怕当面,一见你这么大个美女,我估计所有的领导都不忍心拒绝你。只要你有**,反正是单位出钱,又不掏他私人口袋里的,我估计百发百中”。
      
      “正规**我搞得到,但得盖章。盖什么章好呢?我看我们可以成立一个文化传播公司,反正现在成立公司又不要花钱注册。有了公司账号,走账就是公对公了,可以以宣传、赞助的名义开出”。花姐毕竟做过会计,她懂得单位财务制度。
      
      “要不就一下子看看?你现在手头有书么?”根号二冲爷们问,“不要我打了电话,你书又没得。”
      
      “花姐你给钥匙我,我去拖100本过来,分分钟的”。爷们兴冲冲地向花姐要过车钥匙,几十分钟后,他就在楼下大声嚷嚷喊大家去搬书上来。
      
      根号二给几个相熟的单位领导去电话,小心翼翼地说有个电视台的朋友,手头有几套书的发行任务完不成,要麻烦领导帮一个忙,给弄两套。
      
      可能是因为相熟的缘故,加之根号二虽说在本单位籍籍无名,但在纯州地区是尖顶尖的网络大咖,加之一本书的价位又不是很大数,所以电话一过去,没有一家表示拒绝的,只是有说要单位正规**的。
      
      根号二立马说好好好、感谢感谢。下午我就开了**要她送书过来。
      
      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根号二感觉到蕴含的商机。以他的人脉,市区之外尤其是他曾经工作过的纯阳县一些科级股级单位,要销售出去二三十套书,有点难度,也不是绝无可能。他自己当然不会出面,但他一个电话过去还是有效的。作为在单位打滚了十几年的老雀雀,根号二立即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根号二耍了个小聪明,要求楼小年以200元一套的成本价给他,销售完了给本钱。楼小年也不傻,反应过来之后,随即涨价到500元一套,王芳和允雪看他们争得欢,也加入进来,最后达成一致:
      
      书以300元一套的成本价由楼小年提供,车辆运输的油费含在其中。
      
      打着纯州电视台发行部的名义,由根号二向所在单位先打招呼,允雪和王芳上门推销,楼小年负责开车接送。
      
      **王芳去向地税局申领,公章她在梅溪桥下面私刻公章的小摊贩那里胡乱刻一个萝卜章。目前单位上只认**,至于公章,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应付,没有哪个单位哪个人查得那么严肃。
      
      刨去成本,每走一套书,四个人平分。
      
      一开始很顺利,两天时间走了20多套,都是市区和纯阳县的一些单位。四个人手中有了几万元钱,根号二拿了分到手的钱,去打牌,结果一打就输。
      
      于是根号二就向一些不怎么熟悉的乡镇单位去打招呼,允雪和王芳去到这些单位,单位上的领导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大多表示拒绝,也有闲得发慌的领导,上班左右无事,就跟两人攀谈起来,王芳和允雪都在歌舞厅坐过台的人,当然知道这些男人们的心事。酒桌上提出,一杯酒一套书,有的单位一顿酒喝下来竟然比根号二打过招呼的单位,走得更多。
      
      也有单位领导留下了她们电话号码的,晚上电话过来,她们俩盛装出去陪酒,有时候也叫上玛丽。这后来发生的事,正如旷书记所说,逐渐衍变成了一个卖淫敲诈的团伙。
      
      我听刘天岳讲完了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很疑惑。问:“既然卖书这么挣钱,她们怎么还想到要去利用**来敲诈呢?换了是我在场,将2000套书售卖出去,不一样可以弄到几百万吗?”
      
      刘天岳摇了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要去问允雪和花姐”。
      
      我被刘天岳的话所激动,允雪自我身边离去有半年之后,今天的谈话才让我明白到,不管原来自以为对她多么没有感情,我还是大大低估了自己的内心,这看来似乎不可能,但是真的。我开始琢磨她如何走到今天的。是我是我们这个冰冷的世界,将她推向了悬崖。我隐隐觉得自己碰触到了事物的内核。
      
      刘天岳关上了门,发动引擎。在他向左转到通往市女子监狱的路上时我哭了,就在湖滨农场西北边的一片树林挡住我们的视线之前,他向后望来,望见我交叉着双腿坐在后座上,头埋在双手中。他反身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安静下来。
      
      我跟着刘主任向北行,过了好几条街,到了107国道和望岳高速公路交叉处,那是四向道路的中心点,密切的车辆向着各个方向交叉而行,天上下起了小雨,由于雨和雾增加了行车的困难。
      
      女子监狱的民警在查看我们的证件之后,吩咐我们坐在接待室的一张条椅上。正是星期二下午,整个大楼里空旷得有如洪荒。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允雪出现在玻璃窗的那头,她就在那头,隔着铁栅栏,离我只有五十公分,她还可以做这些事:抓起话筒,冲我哭、冲我笑、冲我哀戚地呼号,甚至她可以摔掉话筒,大声地喊我滚滚滚。
      
      但是,她端坐不动,她把自己冻结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双手,好像在仔细地端详着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她抿着嘴唇,任由时光流逝,她似乎不知道这是在探风,似乎墙上滴答滴答的时针走动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在外面喊允雪允雪,她开始看到我了,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她的双眼被泪水、雾水模糊了,几乎认不出贴在玻璃窗上的几个褪了色的红漆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怎么回事?允雪。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不该离开你的。可是我不能。让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不能。。。。。。”我有些语无伦次,那天她和玛丽前来的一幕清晰地再现在我眼前:她们身后的南湖大道溢彩流光,灯火璀璨的都市在夜幕下深邃辽阔,华丽的色彩铺张出另类喧嚣。她俩高昂的头颅象面旗帜,气势汹汹的青春攻城略地。所到之处,好像全世界都可以被她们飘扬的裙裾摧枯拉朽,纷纷往后退。她俩就是全世界的君王,她们行走在T台上,整个世界都将为她尖叫,为她疯狂。
      
      此刻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残忍的微笑,一星闪烁的火苗在幽深的眼睛后摇曳、熄灭。
      
      她就是一只动物,一只优美、坚强、雌性的动物,表面上没有可以任何主宰她的,而事实上她完完全全被仇恨主宰了,此时此刻她表现出来的冷漠让我一阵阵揪心地疼。
      
      天很热、很潮湿,远处西南方向传来雷声,扑灯飞蛾奔来贴在纱窗上,她无头无脑地向我说了一句话:“我姐的QQ蛋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我的生日”。
      
      终于我明白了,一切都有了答案。她为什么没有等我就离开了白云畈,为什么不再跟我来往却将根号二他们卷入了她的复仇计划。所有的一切答案我终于明白了,象一个老猎人远行归来,看到家中的篝火之光,孤寂之心就此融化。
      
      刘天岳站在我的身边,看着允雪离去的背影,疑虑地问我:“允雪这算是什么意思?亏了我们来看她,要蛋糕?”
      
      我默不作声,内心极度矛盾的沉默,然后低声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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