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重复用字例谈

诗韵

古诗文重复用字例谈

大漠霜天

　　古人在写作时，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都很注意不使用重复字词的。所谓重复的字词，是指在一篇文章或一首诗的同一句或上下句中重复出现的字词。

　　一般认为：在诗词的相同位置上，是不该使用相同的字词的；在一首诗词中，在不同的位置上也最好不使用相同的字词。因为使用重复的字词，其艺术效果有时可能是既啰嗦又乏味的。

　　使用重复的字词，在古体诗中是比较常见的。如：“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诗经•甘棠》）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之三：“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呜呼！三歌兮歌三发，汝归何处收兄骨？”诗中“有”、“弟”、“何”、“歌”都重复了二次，“三”重复了三次。

　　中国的古典诗文，更是常常有“一字功夫，足见学力”之说。在一篇优秀的文章里，字字都有分量，可谓是百炼成字，千炼成句。古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卢延让《苦吟》），也道尽文学创作时选择至当至隽之字的艰辛。

　　使用重复的字词的现象，在古体诗中是很常见的，在近体诗中就相对要少的多的。因为在近体诗中（不包括排律），不管是律诗，还是绝句，字数、句数、平仄都有较为严格的限制。在不违反诗词格律的情况下，为了使诗歌语义达到最大凝练，意象达到最大丰富，诗人们在创作时一般都尽可能避免使用重复的字词的。前代诗论家曾指出过：“唐人忌重迭用字。”唐以后的诗人同样如此。刘勰《文心雕龙•裁》“同辞重句，文之疣赘也”就是反对字词使用重复。

　　但刘勰在《练字》篇同时又指出：可以根据文章的需要而适当运用重复的字词。古诗文中使用重复字词的情况，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有意重复，一是实在不可避免。如：

　　刘禹锡《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首诗使用重复的字词：青青、江、边、晴。

　　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首诗中重复的字词较多，“黄鹤”重复三次，“去”、“空”、“人”字都重复，而且“黄鹤”在上下句中相同位置上重复。

　　古典诗文中使用重复的字词，以虚词为多，但使用重复实词的也不少的。这种现象在高中语文教材中也是很多的，聊举数例：

　　一、虚词的重复：

　　（一）“之”字的重复

　　1“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2“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3“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王勃《滕王阁序》）

　　（二）“以”字的重复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三）“而”字的重复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王勃《滕王阁序》）

　　（四）“于”字的重复

　　1“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王勃《滕王阁序》）

　　2“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王勃《滕王阁序》）

　　（五）“其”字的重复

　　1“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王勃《滕王阁序》）

　　2“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屈原《湘夫人》）

　　（六）“矣”字的重复

　　“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韩愈《师说》）（“之”字也重复）

　　（七）“当”字的重复

　　1“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李密《陈情表》）

　　2“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孔雀东南飞》）（“作”字也重复）

　　（八）“如”字的重复

　　1“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白居易《琵琶行》）（“弦”字也重复）

　　2“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孔雀东南飞》）

　　3“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苏轼《赤壁赋》）

　　（九）“则”字的重复

　　1“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荀子《劝学》）

　　2“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诗经》）（“有”字也重复）

　　（十一）“于嗟”的重复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诗经·氓》）（“无”字也重复）

　　（十二）“亦”字的重复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黄遵宪《今别离》）（“古”字也重复）

　　（十三）“在”字的重复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孔雀东南飞》）

　　（十四）“相”字的重复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孔雀东南飞》）

　　（十五）“载”字的重复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诗经·氓》）

　　二、实词的重复：

　　1“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白居易《琵琶行》）

　　2“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孔雀东南飞》）

　　3“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孔雀东南飞》）

　　4“山不厌高，海不厌深。”（曹操《短歌行》）

　　5“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刘希夷《代悲白头吟》）

　　6“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鲍照《梅花落》）

　　7“霜中能作花，霜中能作实。”（鲍照《梅花落》）

　　8“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李贺《李凭箜篌引》）

　　9“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李商隐《马嵬》）

　　10“尔卜尔筮，体无咎言。”（《诗经•氓》）

　　11“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毛泽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12“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刘希夷《代悲白头吟》）

　　三、虚词与实词的重复：

　　1“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荀子《劝学》）“积”、“成”与“焉”字的重复。

　　2“圣益圣，愚益愚。”（韩愈《师说》）“圣”、“愚”与“益”字的重复。

　　四、词语的重复：

　　（一）“今年”的重复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李密《陈情表》）

　　（二）“无以”的重复

　　1“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李密《陈情表》）

　　2“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荀子《劝学》）

　　3“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诗经•采薇》）

　　（三）“之所以”的重复

　　“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韩愈《师说》）

　　（四）“以为”的重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屈原《离骚》）

　　（五）“荷叶”的重复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李商隐《暮秋独游曲江》）

　　在古典诗文中，使用重复字词的现象，以《诗经》《楚辞》居多。《诗经•邶风•静女》中“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连用了三个“美”字。《楚辞•九章•惜诵》中“莫之白”“莫察……无路”“莫吾闻”，用字重复。

　　对《诗经》《楚辞》中使用重复字词的情况，刘勰在《物色》篇中说：“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皗皗’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

　　除了《诗经》《楚辞》之外，其他的古体诗歌也有使用重复字词的现象：

　　潘岳《秋兴赋》中“悟时岁之遒尽兮，慨俯首而自省。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於华省”，用了两次“省”字。汉乐府《孤儿行》中“命独当苦”“不敢自言苦”，用了两个“苦”字。李白《蜀道难》中，“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句，在全诗中重复了三次。

　　在近体诗歌中，除了文学功底极深的杜甫之外，另一位文学功底极深的李商隐也有很多使用重复字词的诗句：

　　在单句中使用重复字词的诗句有：“莫遣佳期更后期”（《一片》）、“犀辟尘埃玉辟寒”（《碧城三首》之一）、“不是花迷人自迷”（《饮席喜赠同舍》）、“蝶衔花蕊蜂衔粉”（《春日》）等。

　　在联句中使用重复字词的诗句有：“一夕南风一叶危，荆云回望夏云时”、（《荆门西下》）、“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当句有对》）、“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春日寄怀》）、“座中醉客延客醒，江上晴云杂雨云”（《杜工部蜀中离席》）等。

　　在近体诗词中，一般认为，以不使用重复字词为佳。但以上使用重复字词的经典名诗名句实例表明：使用重复字词也是别有神韵的。因此，对近体诗词的学习与鉴赏，不要以使用重复字词的为低下之作，应以体味诗歌之神韵或境界为最佳，方可能逐渐达到诗歌鉴赏的最高境界。

　　（完成于2008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