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胖猫很懒,一天不怎么动弹,爱趴在阁楼上,偶尔懒懒地喵一声,翻个身继续躺着,相反胖狗折腾,是一条大黑,胸至脖颈间有撮白色绒毛最是讨喜,一天也没个正事,街坊串门来也不叫唤,某天有路过的一位算命老先生进来歇气讨口水喝,见到他俩,说像是在北边也似瞧见过。 这么说这是来自遥远北边神奇的一对儿,穿过了山河湖海,囿于昼夜,兵荒马乱也没离散。 老先生在这儿住了两三天,他以名批命文,给我算了一卦,说:幼而无父者,老而无子,老而无妻。 意思是鳏寡孤三样全乎,前小半辈子都已既定我姑且不论,就这还没到的后大半辈子就给我说死了,气得我差点儿没掐死他,老先生接着解释:十一这个名号,单拆多个一,取数多个一,九乃世间极数,十才堪满,又偏余个独独的一,大孤之名,极恶之命。 我捂着脸,心里越想这批文越觉要成真,急说:可别说了,我怕掐死你。 老先生落荒而逃。临出门急忙回头吼了一句补上:时也命也,逃不脱的。 后一脚师傅出来,说起来他跟这老先生好像不太对付,数天了也没个照面,他瞧着老先生出逃的方向,怔怔出神, 我一脸不悦,问师傅咋给我个这名儿,其实师傅给师兄们也是老大老二这般取,或许是刚好轮到我。 师傅说:倒不如说他们的名字,其实都是为了等着(zhao)你的十一,才有的。 我:一个名字,就能定我一生的命? 师傅:对,时也命也,逃不掉。 我:那我改。 师傅:揍你信不信? 我:....... 过了年节不久,春雨初落惊蛰,师傅在院子里栽了一颗银杏树,说是喜欢,就是银杏结果极慢,估摸着得二十年,还说他怎么着也得努力活到那个时候。 我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此后的每一年,师傅都会栽种一颗,还好院子宽敞,不过一年又一年的,也记不清其他的很多树了。 多年以后,我在一个流浪了很久的地儿又见着了老先生,他说他年轻时候也给师傅算过命,还说我俩批文还真是同为父子差不离,他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我瞧着他多年逢面以后白发苍苍的佝偻模样,心一疼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他也不看我,浅浅地笑了一声说:多年前我给你批的大孤之命,是想说给你师傅听听,你的命,他攥在了手里,攥紧了没放开,多年已过,改命方今再难。 你瞧瞧你,不还是处身这江湖末路呵,你师傅做到啦。到最后他一声三叹,一回头,看到了老先生眼窝深陷着,不知是离开的多久瞎了看不见东西。 日子一定过的很苦吧。我轻轻地说。 过得还行,算命是老天爷赐下的一口饭,倒是没谁同我抢。他不咸不淡地回。 对了,那猫狗可安在? 我也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他,懒懒地回了一句:岁尾八月中秋时候搭伙儿告了个别便走了。 老先生沉默了一会:或许....在前方呢,去找它们吧。 老先生:烦请走下去。 老先生:还你批命的最后一句:要.....平安啊。 他匆匆说完就闭上眼没再起来过,多年以后的我,这样的生死离别早见惯看淡,却莫名心酸,老先生像是开启了我记忆的钥匙,往事种种,汹涌带着荒唐的泪水也滚落着,我抱起老先生,只觉得人死了便出奇的轻,面相倒安详。 据说人一上了年纪,连日常无法自理的最后一段时候,就要离家出走,旁人问他去哪儿,只怔怔回答说要回家,却不去回头的那个家,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就独独地走啊,走很远的路,摔很多次,直到啊,家人满脸泪水找到他,老人于生命里最后的一瞬间醒来,回见来时的路,岁月都老去了。 我在小镇大院里呆到我的二十岁,胖猫和大黑是第二年中秋离开的,许是感谢收养的缘故,一大一小在门口眼泪花花地作揖了许久,最后倒是大黑率先迈开去往远方的步子,胖猫哑哑喵了一声,稍不舍回头看了一眼,快步也跟了上去,我和張姨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等最后再也见不着了,便哭得稀里哗啦。 他们俩又一次上路了。 没有告诉我们他们将会去哪儿以后是否能还能遇见。 又会遇到谁呢,又会在哪儿停下.... 我想,对于远方还有很长的人啊,要平安啊。 那时候又始兴加冠礼,山门中人向来轻了礼束,只是简单的起早,俸上烛火,取山泉水清了个身子。师傅准许我也外出游历,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摆了张四方椅正襟坐在院里,正向门三丈远,我跪在师傅跟前哭哭咧咧地一步一叩往后退,每一步我都觉时间静止漫长得好像一个王朝百年更迭一般,跪出门外的霎那间便说什么也不肯起身了,因为好像不知道这样离别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那冥冥中命的安排,更不知道当下和往后。 只是眼泪不听话,知道这一起身后,相见再难。 僵持许久,張姨掩面快步关上门背过身去,“走吧....”师傅沉重的声音从门内透出来,犹豫了一会,又说:“十年内不许回来” 我晃了晃脑袋,用力抹干眼泪,抬起头:“五年,待我打败武林所有人,徒儿一定...回家。”咬牙吼出最后一句话,当下心中一横,又磕了三个响头,便要起身。 “痴儿,为师倒且要等著。” 对啊,我所思考的武者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天下无敌么?一身武功无人敌银子女人我都要么?大概这样到头会肾虚吧.... 不然我为什么活着?不然师傅为了什么?这样一想我又开始思考人活着的意义,为了某个在远方的等着我的姑娘么? 等着其他人等啊等的便等到了我。 自东周礼崩乐坏,此后匠人土夫类者亦可得天下,世间是人的信仰便缺失了千百年。 师傅倒是没禁止徒弟有自己的家业,就说了一句路是自己脚下在走的,师傅老了没法懂你们,你们好好的就行。前人有言:儒家是为拿得起,道家求个放得下,佛祖说要看得开。虽说这一拿一放一看开之间,便是江湖客的一生。但有朝能放下,也随得你们。 武林,有太多半道上就娶妻生子的大多数,他们某天焚香祷告一番算是朝天地祖师还了一身的武,将自出生就赖以活命的刀剑以金玉封上便挂了灶墙,此后江湖不论,有个家剩下里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但我不行啊。 过后师傅拉我单独到一边,说唯独你.....要一直走下去。 家?有一天是一天的我其实从不停下不靠哪盏灯火指引答案。 不是牵挂,是赘累。 我跌跌撞撞追着胖猫和大黑走过的路,好像从一出生就没得我选,此后的大半辈子都在挣扎。此后想想,我的后半生,其实都被困在了那片大山里没能出去。 没几天盘缠就花完了,人在饿很久肚子的时候,心里好像便没了多少离别的情绪,想来师傅留给我的,除了一身半吊子足以防身的武功外,银子大都没给,倒是張姨偷偷塞了几锭盘缠。 抠搜的银子倒是多给点?不然我哪有空想你?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