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场密谋,让人心烦乱
赵社长盯着我说:“冯晓亮同志,你跟我说实话,这个帖子是不是你发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是我。报业集团的顶头上司把我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说明这事情的性质有多严重,用脚趾头想想也想得清楚,我心里砰砰直跳。 “我经常在网上看到你写的东西,也相信这不是你写的,这笔法根本不是你的。”赵社长分析道,“等下市政法委的朱逸民书记会过来,你一同到千玺去吃个饭。如实反映就好”。 “如果不是你,打死都不要承认”。临出门赵社长意味深长地说。 “千玺”紧挨着金鸡公园,旁边就是纯州电视台。周六周日,我喜欢带着小西、花姐她们爬山,登上公园山顶,浩淼的洞庭湖里千帆点点、渔歌互答。湖上风光尽收眼底。“麻哥,放风筝好好玩。如果天气好,我要做一只麻雀风筝,让它在湖上飘呀飘,你这只洞庭湖里的老麻雀就攥在我手心里了”。有一次花姐对我说,一脸坏坏的笑,这少妇可能盯上了我。 “千玺”的666包厢里坐了六个人。赵汀州主席、秦主编右首。对面的客人没有见过。见我进来,赵社长招招手,吩咐我坐在他身边。介绍说这是我们电视台特稿部的记者冯小亮,网名麻雀。指了指我左手边眉眼很阔的客人说,这是市政法委的副书记朱逸民同志。又指了指秦主编傍边的年轻人,说这是朱书记的司机小高。 赵社长和朱书记身边各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低了头在玩手机,赵社长手指了指想要介绍,又一时忘了名字,说了句“这两个美女”就没有了下文,回头向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温和地说,客人到齐了,可以上菜了。 小高起身从壁柜里拿出两瓶五粮液,开了一瓶。赵社长按住面前的酒杯说。“酒我就不喝了,高血压,喝点饮料。秦主编、冯小亮你俩陪好朱书记”。 赵社长在电视里见过多次,被誉为纯州四大才子。活的赵社长只有一次在君山岛“秀雅山庄”举办电视台年会时我远远见过。他年轻时肯定一玉树临风的帅哥,现在仍保持着颀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只是鬓间悄生了华发。他已经临近退休,不想本系统出任何一点叉子,如果不是朱逸民亲自顾问,也不存在他亲自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问话。我规规矩矩地坐着,心里暗暗思忖。 纯州电视台隶属于纯州报业集团,在编的职工有两百多人。他们很少外出采访。有关系的报社领导另外承包一个栏目,聘请社会上的人发给特约记者证、采编证,为他们在外面拉广告跑业务。我是被花姐王芳给介绍进来的。王芳进做物业会计之前在报社做财务。没有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正式记者证而从事新闻采访报道创收,整个纯州地区媒体行业像我这样被圈内人称之为“野记”的人,有上千人之众。 “冯小亮,你向领导们汇报一下,金湖湾小区坠楼一案你是怎么报道的?”主编异常愠怒。他从来不抻开笑脸的,平时话也极少。据说他老婆死了多年,至今仍沉浸在怀念老婆的悲戚中。我在下面单位跑来的稿子,交给秦主编审稿。除了审稿,他不大搭理我的。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为单位创收的小业务员。 “我还没有来得及报道这个案件呀。如果是我报道的,您开除我好了”,我一脸委屈。秦主编讲话直截了当,搞得我有点狼狈。 秦主编跟朱逸民对望了一眼。朱逸民嘎嘎地笑起来,包间里回荡着他瓮瓮的笑声。“小冯,扯谎不带你这样的。你发了就发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这个案子还没有定性,侦破工作还在进行中。你把它发出来,我们公安的工作就很被动了,后果很严重。知不知道?” “真不是我发的。”我含冤无辜。 “那是谁发的?你有跟派出所的小蔡说过你要报道?” “小蔡?”我想起来医院里我碰到那个麻诈我是鸡头的警察,原来是这小子告的状。小蔡算个毬!初晴还躺在床上呢,不处理初晴的医药费之前,我不闹到满城风雨尽人皆知不闹到这个阿虎身败名裂身陷囹圄身死国灭为天下笑,我还真不是个男人。我在心里暗暗赌咒发誓。 “说我是说过,但我没有发帖。初晴是我的好朋友,这个事情派出所的虎所是有责任的,到现在他一分钱的医药费都没有出”。我一脸愤怒。我必须装得像,假装不知道朱书记跟阿虎是亲戚。 “现在法医鉴定还没有出来,责任还没有划分,怎么处理是公安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说那是谁发的?”朱逸民再一次紧问我。 “我不知道”。我感到事情有些压头,先抵赖装糊涂不承认了,回头跟高哥岳哥商量了再说。今天的这个阵容、朱逸民的这个态度,说明了领导高度重视,也说明了我的手里有牌可打,我得留住底牌。我暗暗拿定了主意。 “新闻从业八不准,你可知道?”赵社长缓缓看了一眼我,目光移过去盯在秦主编的脸上,像是冲他在说话。“涉及到民族矛盾、宗教事务、医患纠纷、群体事件、刑侦案件,没有报社主编总编社长统一签字,是不能乱发的。小冯既然不承认他发的,你们先调查核实了再说吧。” “小冯呀”。赵社长回过头来,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你以前的报道我看过,文笔不错。纯州地区这些临聘记者,你算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我们单位需要你这样好文笔的人,好好干。单位每年都有考记者的名额,你今年上半年的创收完成得怎么样?只要完成了任务,我跟社里几个领导商量一下,今年给你一个机会。” 赵社长这番话很对我的心思。我脑门顶上有点热血涌动,差点就想告诉他文章是根号二发表在纯州论坛上的。进入报社三年,我差的就是这一个本本,只要有了这一纸本本,纵横纯州地区我就无拘无碍,那时可真成了洞庭湖里的老麻雀了。我端起酒杯,从朱书记开始,围着桌子挨个敬了一杯酒。两个玩手机的女孩子站了起来,个头比我还高。 敬酒到赵社长身边的时候,我俯下身,贴着他的耳边说:“谢谢老板栽培,我只听您的教导,买您的帐。绝不会辜负您对我的赏识的”。作为单位上的小角色,平时哪能这样近距离地跟他对话,难得他求我,我得好好把握这个红利,把这批货高价售卖给识主。这些人都是过河拆桥、转面忘恩的家伙。求你的时候你是爷,不求你的时候,你就成了他的孙子。 朱逸民打了一个电话,之后说“赵社长,老赵。我可能听误会了。不是你们电视台的人发的,是在论坛上发的帖子。今天一天的点击率超过了8万人次,老板很生气。冯小亮,你确定这个帖子不是你发的?” 赵社长和秦主编相互觑视了一眼,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了我。我一脸的悲愤莫名。 “既然小冯说不是他发的,就不是他发的好了。今后这件事你不要参与。”赵社长打了一个圆场。“但如果是你小冯发的,你得主动去删除,这不是好玩的事。你知道了是谁发的,你找到他喊他来,我们一起协商,做他的工作,只要他肯删除这个帖子,他可以提要求,我们也可以满足他的。是不是嘛,朱书记。”朱逸民点头称是。 “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告诉朱书记。我的电话是。”赵社长和蔼中透着严厉,报了他和朱书记的手机号码。“你也可以发短信我们,我替你保密”。这只老狐狸已经看出来了这件事我知情。我心里盘算着,仰起脖子干了一大杯。 人生是一场血泪的战斗。对于小角色来说,每一天都在拼杀;他面对的每一个人,平台都比他要高。要从比他地位高的人身上捞到好处,比跟老虎商量要扒下它的皮更不容易,你要时刻提防他的反噬。我手里的这一个筹码,随时可能砸了自己的脚。 酒过三巡,不再讨论严肃的话题,大家的脸上泛起红潮。美女甲跟七月的天气似的,从暮云屯集的凝重下解放出来,一杯接一杯地劝朱书记喝酒,朱书记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大家都说朱书记真海量真豪爽真汉子,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美女乙佯装不胜酒力,倒在了赵社长的怀里。赵社长偷偷解开她背部乳罩的纽扣,环过她盈盈一握的蜂腰,亵衣下五爪金龙探海一般逡巡于她胸前的丘壑之间,赵社长半闭着眼睛,享受着一次次环球探险带来的高峰体念。美女乙仰起酡红的小脸儿望着眼前著名的纯州四大才子之一赵汀州,有如秋香看见了心仪已久的唐伯虎,眉眼间水波流转,万千风情脉脉不能言语。一会儿闪母娘娘真个儿敲窗几次,夏雨说来就来,檐阶下响起哗哗的流水声。窗外树影婆娑摇曳,灯光下只见杯盘狼藉、人人微醺。等到雨疏风骤我起身上了趟厕所的功夫,看见朱书记带着美女甲和司机小高正往外走,秦主编趴在吧台上结算单子。经过666包厢,从半掩的门缝里瞧见赵社长正抱着美女乙一顿狂啃。 我带紧了房门,轻脚轻手地穿过走廊,门外“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浮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几个花瓣”。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努力想从庞德诗句的幻象中挣脱出来。 我上了的士,掏出手机,拨通了刘天岳的电话,跟他讲今晚跟赵社长、朱逸民他们见面的情形。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阿虎强奸未遂逼人跳楼,这个人渣不仅不会出一分钱的医药费,还会逃脱法律的惩罚,上面有人保他。 刘天岳听我把话说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麻雀你今天没有说出根号二发帖是对的,我已经从公安内部得到了阿虎从金玉缘到金湖湾这一段路的全部监控视频。视频中可以看到初晴下车之后,连站都站不稳,上楼梯的时候,初晴至少有两次软下来瘫倒在地上,阿虎和建材市场的猪脑壳一边一个把她架上楼的。阿虎的姨父市政法委朱逸民副书记,这个人河路宽广,纯州市四路里都有他的人,连君和建筑的业务他都有插手。这件事今后你直接跟高哥联系,他叫你停你就停,他叫你搞你就搞。总而言之一句话,如果朱逸民不花大价钱,阿虎死定了。 高哥今晚在玛丽租的房子里住,玛丽住在文昌巷。这是一个两居室的房子,我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到高哥跟玛丽在一起,不知道根号二和允雪在里间。 这一带旧城改造正在启动,到处是挖机、吊机、和满载着水泥来来回回的大卡车,整个城中村象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 房子是带家电一起租下来的,押金高,租金倒便宜,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就玛丽一人住着。客厅里高哥和玛丽躺在沙发上看《爱的激荡》,见我来,玛丽调低了音量,听我和高哥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高哥从卧室里搬来一台手提,打开纯州论坛,看根号二写的帖子。 纯州论坛上充斥了负面新闻。从这个坛子里看,整个纯州市成了罪恶的渊薮,到处弥漫了不公平。每一个帖子下面,都有人用马甲跟帖,抒发着对帖子所暴光的问题的不满情绪。根号二的帖子《惠州坐台女,今夜我为你哭泣》被斑竹飘红置顶,网上骂声一片,还有不少人以实名注册骂阿虎,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也有不少人注册了新马甲,细说阿虎如何勇斗歹徒、保一方平安、立功无数的,还有人贴上了庙前街派出所满满一墙的嘉奖。双方唇枪舌剑,点击率已经飙升到十二万人次。 高哥拿出u盘插上,播放了一段视屏。可以看得见昏暗的灯光下,初晴被挟持上楼梯的情景。一个司机开了门,随即回到了驾驶室。猪脑壳从车上将初晴扛了下来,初晴好像全身没有了骨头似的、要坐到地上去,屁股已经接近地面了,一只卡通兔子的坤包斜挂在脖颈上。猪脑壳拉起初晴,对走在前面的阿虎说了一句什么。就看见阿虎的脸转过来,趄迾着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摔倒了。阿虎俯低身子,左肩架在初晴的右臂下,猪脑壳挎住初晴的左手,两人曳着初晴上了楼梯,也许是喝酒之后乏力,在上楼梯的过程中,有两次停下来喘气。上了二楼以后的画面就看不到了。 “麻雀,这个视频眼镜往网上一传,阿虎这下就死定了。可你不要这么玩。朱副书记可以称得上是纯州王。他跺一跺脚,东茅岭两边房子上的瓦片都会往下掉。你听说过他一夜之间铲掉自家一幢别墅的传说吗?那可是真的!” 我虽然在纯州电视台混了三年,深居简出的高层领导的轶事也有些耳闻,但这件传闻却是头一遭知晓。高哥不无嫉羡地讲了起来。 前年冬月,省纪委得到群众匿名举报,说纯州市政法委副书记朱逸民在纯阳县操奎镇朱家坳的老家做了一幢别墅,占了当地十三亩良田,基脚下好了,房子也盖了两层。省里发函到纯州市,说明天会派专项调查组到现场查看。朱逸民很快获得了消息,打了几个电话。当晚就有人将房子拆掉、砖瓦卵石、钢筋水泥全部拖走了。调查组的人和省城来的几个记者驱车赶到朱家坳,只见田里都灌满了水,两个老农正吆喝着黄牛在犁田。记者们远远地拍了几张照片,就由市里的领导陪同回到了豪客居。第二天的报纸出来了,说是当地一个建材商朱新华在农田上违法建农家乐,在县委政府的高度重视下,朱老板的农家乐被拆除,朱老板本人已经报请市人民检察院批准予以刑拘。 “你想哦,建一幢别墅的人该得有多大的本事?!一夜之间拆掉一幢别墅的人,又得有多大的胆气?!跟他玩,不十二万分的小心,就准备进号子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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