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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魅天下(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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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30 21: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
原是一篇我打算写长篇的文。
搁在Word里些许月份。
因为信佛,所以初见
“三千软红迷众性,一笑拈花现菩提”时,
脑里有了这样的故事。
只是。
在下笔拙。又是第一人称控。
所以只能将前言而圆。
亲,就凑着看吧。




(上)
我是一株金婆罗华。
在仙界天池神水的最底端,静默地开了三千年。
当北冥鱼来天池进水的时候,我身旁蔓散着的几株优昙婆罗花们总是发出嘤嘤喏喏的嘀咕声。
我知道这群整天没事闲扯仙界哪位仙人俊美的“花痴”们,这会一定又在嚼北冥鱼的舌根了。
北冥鱼。上古的神兽。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堪入目吗?
我懊丧地垂下层叠的花冠,一副悲悯的模样。
“金婆罗华。你怎么了?”
身旁的一株优钵罗花,用花叶轻轻地触了一下我的花茎,一脸担忧地问。
“没事……我只是羡慕那群开了眼触的优昙婆罗花们。她们只需一千年便能使六触随身,两千年就能幻化成人,若再精持受业一千年便能羽化成仙……而我开了三千年却还只是一株未丰满的金婆罗华……”
“原来你是在为这等事烦恼。”优钵罗花“噗嗤”一笑,“我这株花,附六触的时间只用了短短的五百年。可是却永远幻化不了人形,更别说要位列仙班……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难道你不知道仙界越是珍贵的神花,它的为花期时间就越长吗?”
“是吗……”
“是啊!别老哀声叹气的。你都不知道,每当你叹气的时候你身边的那方天池水都会起漩涡。我离你最近,每次我的花茎都会被摇得生疼……”
“优钵罗花……对不起……对不起……”
“干嘛如此紧张,我又没怪你。”优钵罗花用花叶轻拍着我的花冠道,“金婆罗华。终有一日你会成为这仙界最耀眼的仙者……”
最耀眼的仙者?我真能如此吗……
可那又是什么时候……


两千年后……
“玉帝,本王这次来是想问你借一样仙界的东西。”
“梵天王说笑了。这天地万物本是由您而育。有何物是需您用‘借’字来提。莫要再说令小仙惊恐之话,您需要什么东西只需吩咐一声便好……”
“切莫此言。本王虽是初天梵王,创生万物。但三界早已在数亿年前便各有其主、各尽其职……今次来你处只因释迦牟尼几日后要去灵鹫山说法。作为主人的我便想献上些奇珍以示欢迎。这不,我掐指算来,你这处刚好有朵快要完妥六触的金婆罗华。本王想你若舍得便借予几天,等释迦牟尼说完了法,我便来还你。你看这样可好?”
“天王抬爱,小仙惶恐。您且稍候,我这就命人将它取来……”
“不急不急。本王好久没来仙界了,先四下逛逛再说。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便好,那金婆罗华,一会我亲自去天池取来便可。”
“谨遵天王之命。小仙先行一步,您请自便。”
“嗯。甚好,甚好……”
那一日,天池上空缱绻着五彩的云絮,映得满池的神水凌波盈盈。
他站在云端,只一挥袖。我便从池底升到了半空。
轻拈着我的花茎,他满心欢喜地说:
“金婆罗华。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


王舍城西的毗布罗山上有一泓清泉。
相传那是释迦牟尼平日净身的去处。
兜兜转转了千年,这一处泉现今已变得十分荒凉。四周的泉岸上杂草丛生,用石块堆积成的石垛遍布而立。
高空,黑缎织成的夜幕间有如银的弦月高高而挂。不远处,是透亮的六颗星辰熠着寒光连环成圈。
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分秒。
那泓泉的中央冒起了无数朵大小不一的气泡。“扑扑”地响着声,一拨拨、一排排地向周边蔓散开来。有金色的耀眼光芒从泉中透射出来,在空中汇聚成一束,发着魄人的气势直至六颗星辰中心。很快它又如伞般铺呈开来,裹着那六星,像子宫里的胎儿用脐带汲吸母亲身体里的营养一样,吸取它们的精华。
我。
这株在清泉底蕴了千年的金婆罗华,靠着“六星连珠”的天然契机,得以提前两千年幻化了人形,翩翩而至尘间。
赤着身,施了小小的法力。我轻松地从波澜的清泉中一跃而至了岸上。
再一抬手,泉中的气泡、金晕都消失得难觅踪迹。那空中的六颗星辰也瞬间黯淡了下来,若隐若现,甚是凄凉。
我歉意地向着“六星”深深一个作揖。心底却满是欢喜。
孤独地在天池神水底开了五千年,而后又被深蕴在释迦牟尼净身的清泉下一千年。六千年的星辰转移、时光穿流。那一身的惆怅、哀叹、寂寥是用怎样坚强的心忍耐过来的。
有多少次想屏着气息就这样远离噬人的孤独、一了百了。可最后,当那抹温柔的笑容浮现于心时,我颓败的意念如获得阳光照耀般温暖。
无论如何都要静静地忍耐下去,等待幻身为人的那一日。
哪怕我的周围只剩无澜的清水、眼里只触万丈的高空、耳畔只流寂寞的自我呼吸。
我,都不能放弃。都要满心喜悦地等待与那抹笑容再次重逢的一日。
“迦叶……”我亲昵地呢喃,说着为人开口的第一句言语。
迈着还有些颤抖、不太习惯的双腿。我蹒跚地行在落满草垛、残枝的地上。第一次如此细腻地感觉到大地弥散出的暖温,我兴奋不已。调皮地吐新纳气,地上的叶儿片片叠起,又均匀地贴合在身。我愉悦地笑。笑自己被饰成了一个长了脚的树精。
悠悠地离过前方的一堆石垛,身后骤闪起如同白昼的耀眼光芒。
诧异地转身,看到清泉上方有一团金色的光晕,颜色由浅入深,渐渐幻出一尊佛陀的相面。
“金波罗华。”
佛陀开口而言,声音浑宏、可亮日月。
“恭迎尊者大驾。”
我俯身而拜,一心虔诚。
“莫需如此大礼。金波罗华,你抬头看来,可否还记得本佛陀?”
“这……”
我努力地忆起千年前所触的一切人物:梵天王、释迦牟尼、迦叶尊者……还有谁曾经见过又被遗忘?
“千年前,我与你曾在灵鹫山见过。那时你刚开了眼触,被梵天王赠予前去弘法的世尊。金波罗华,当年那情景,你可还曾记得……”
千年前的灵鹫山……
千年前的高阁台……
千年前的世尊旁……
原来是阿难陀尊者。
当年一身素衣、长相平庸的他,我只瞥了一面。怪不得似有相识却又无从忆起。不知他可会怪罪?
“你我只是一面之缘。你有忘却也是当然。莫再执于心、恼于面。佛陀我也只是无心一说,不必斟酌于此。”
见我面露难意,阿难陀尊者劝慰道。
“尊者所言甚是。金婆罗华自当如此行之。”
“甚好,甚好。你乃仙界神花,本应如此慧根。今时,你吸天相六星之精华得以提前幻化为人形。实在可喜可贺。”
“尊者抬爱。如您所言,我本仙界一株小小花卉,不曾想在幻于人形之际还得尊者相迎。心中实在惶恐……”
“仙佛两界自梵王创物以来本就和睦共处,互有帮扶。你我虽只一面之缘,我却料定你蕴有得成正果、羽化登仙、永不轮回的造诣。今时,你所见我的面相乃我得正涅槃前在这泉岸石垛上所施的幻术。”
见我一脸茫然,甚有不解,阿难陀尊者继续道。
“金婆罗华。我如此煞费苦心,为的是希望能助你一程,让你在这时这刻便能飞离尘世,去往仙界位列仙班。如此,你便不用再受那两千年的精持受业之苦,刹那便可得成正果。金婆罗华。这般契机你可愿意受持?”
原来这阿难陀尊者是来助我飞天成仙的……
且不论他这样做的目的,只光听“登仙”二字,我心中便有不可遏制的喜悦冲动。
我多想一口便应了他。
那是自己在天池底时一直畅想的愿望。
做仙界最耀眼的仙者……
优钵罗花的话清晰在耳,不曾决绝。
只是……真成了仙,那是不能轻易离了仙界的雷池,恣意妄为。迦叶他既不是定性声闻,怕是已转向了菩萨道。我若成仙飞升又怎能再去往佛国寻他……
千年前的明眸一笑仿佛触手可及,美不胜收……
“金婆罗华。”
阿难陀再次正声。
“得遇尊者厚爱,实为金婆罗华的幸事。”我俯首于地,“其实成仙飞升已非金婆罗华我的本愿。如您所言,仙佛本是一气,道义互有渗入。如若尊者不嫌,就请您渡化金婆罗华为佛门弟子。两千年后我自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一切色相皆为虚相。金婆罗华。你心口不一,尘心未了。我若渡化了你,两千年后你也不得正果。再者仙有仙途,佛有佛道。怎可只你一句话,便改了自然的规则,将你强行渡化我佛。逆势而之,必有天责。”
阿难陀尊者……难道他洞悉了我对迦叶的情爱。他助我“登仙”只是一个说词,目的则是为了将我与迦叶永世相隔……
都说我佛慈悲。为何佛却对我这般无情……
“多谢尊者美意。”
我叩首敬拜,复而起身道。
“佛家有云:出世必先入世。两千年的时光虽漫长,但比起我先前受持的六千年妥六触、幻人形的岁月,我想还是短暂可受的。天亦暗晚,恕金婆罗华刚幻了人形,体力不支,就此拜别尊者。”
语毕,再拜,转身相离。
莫说是两千年的岁月,哪怕是两万年、两亿年,我也定会凭自己的力量得菩提心、入佛国门。就算不能精持,我也定能找到妙法去往佛国寻他。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阿难陀的般若妙音在身后响起。
骤然,四方泉岸边的石垛耀闪出金色光芒,聚集于阿难陀在半空中的幻相处。如烈焰般通亮周边的一切。
“金婆罗华。佛陀我最后问你一次,这等契机你可愿受持?”
“尊者。执著之念。何以从您口中而出?”
“阿弥陀佛。金婆罗华。你虽具慧根,却纵性而往,冥顽不灵。此刻,我便禁了你千年的修行,将你重蕴于这清泉下。望你静心悔过,待启明开悟、登仙升飞一日。”
这也是佛?何以我不愿成仙,他便要将我禁于这泉下?想来,佛口中的慈悲也只对自己说罢了……
见他闭目诵着梵经。身旁积聚的那些金色光芒,逐次增大增多,险有破裂迸射之意。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脚下个点地,身形飞腾而出。回眼望,与那泉已有百丈远。
正窃喜之际,惊见头顶现出网状的金色光晕,如一只大口将只有发怔、愕然的我紧紧裹在其中。
手脚在网中拼命的挣扎,却丝毫不起作用。那网越收越紧,不屑一会便将我蜷缩一团。
调整了因恐惧而混乱的呼吸。我将积聚于体内的自然法力推于掌心,又用尽全力地将它们爆发于金网上。
“金婆罗华。仅凭你天赐的这点法力是万不能摧这金网半分的。不必起执著之心。佛陀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悟道飞仙,得证正果。”
“你个假仁假义的佛陀。我是否成仙管你什么事!都说我佛慈悲,我看你就是个阿修罗,完全就不是得道的佛!你这样做就不怕违了天道,恶报相缠!”
金网不再缩变,只不断地散出高热。我全身汗如雨下,除了头部,剩余的四肢百骸都已麻木,如同不再拥有一般。
我就要被化为原形了吗……
迦叶,迦叶……
千年的等待真的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般飘渺的事吗……
那么冗长的等待……
那么孤独的等待……
那么心碎的等待……
“阿弥陀佛。金婆罗华。终有一日,你会明了本佛陀的用心。去哉,去哉……”
阿难陀的宏音随着我趋于模糊的意识而不可闻及。
我明了,下一瞬。我便要完全化尽人形,重蕴于那泓清泉下。
迦叶……
我未曾与你相遇却要开始另一轮寂静的等待……
只是这一次,我怕是再也不能幻人形、现世尘了……
静心悔过,启明开悟。
对我来说只是一句空言……
我怎么舍得忘掉你,怎会舍得忘掉你……
我真是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在混沌中醒来。诧异地发觉自己身在陌生之处。
锦被覆着的身下,双手不知觉地触抚过那一片清凉的竹塌。嗅着几案上那铸金雀尾炉散蔓出的芳香,我翻身而起。
双脚触及大地的一瞬,内心汹涌澎湃。
是有无数的疑惑翻转心底:
为何会在此处?是阿难陀发了慈悲?亦或某人施恩相助?
不论原因,千年的修炼未有功溃,我此刻依然以人形现世。
与迦叶相遇,我只需一步……
轻柔地撩开垂散于门前的层叠白色纱幔,映入眼帘的是一池碧波盈盈的莲潭。
余晖下,水面泛起点落的金色柔光,衬着高低错落的千叶碧莲,仿似仙境,令人神往。
也正是这刻,才知自己身处一方窗明几净、无垢无尘的水榭室舍之内。
这凡尘也有似这般如梦如幻的地方……
不知这儿的主人是仙是佛……
为何施助于我……
“金婆罗华。你这小子终于睡醒过来了!”
隔空响起的男子声音,富有磁性又略带嬉皮。我环顾四下,不曾寻觅他半点踪迹。
一脸茫然时,那男子又笑:“别找了!我来也……”
朦胧袅袅的莲潭深远处,一团蓝色光晕如风如雨,疾驰而至我身旁。
“尊驾,您……您是得道的凡人?何以认得我的姓名?”
面对着眼前一直闪烁光芒的不明物体,我不知所措。
“啧啧!我们在天池可是半面之缘的啊!你怎会不记得我了?”
“天……天池?”
“嗯。”
“半……半面之缘?”
“嗯!”
“怎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天池水底,我还是株未妥六触的金婆罗华。怎会与他有过面缘……
“看来仙界的绝世神花也不过如此。哪有通灵的慧心,简直就是块朽木,不得开窍……”
言语间,那蓝色光晕暗淡下来,幻化出一欣长白皙的男子。凤眼高鼻,桃唇墨发。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我,湖蓝色的衣袂似有风动地飘逸开来。
他。
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此的绝世容颜,看一眼仿佛便将痴迷……
“你这榆木脑袋。不给你点提示,想来再过个万年你也想不出来!”
他无奈地一摇头、一挥袖,环缭的莲潭便换了景象。
一盈五彩的凌波水下,研姿绚颜的花儿在嘤嘤谈笑:
“这丑八怪,怎么又来我们这里进水了?真是不可理喻!守天门的那些仙将都瞎了吗?怎么连美恶都不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仙界里放!就不怕污了我们一池的清静?”
“姐姐,你莫要生气。就为这厮气坏了身体,幻不了人形,可就不划算。反正这‘丑’又摊不到我们头上,我们只当笑话看了。”
“你们俩都休要再说。再如何,他都是上古的神兽,连玉帝都要敬他三分,我们开罪不起。你们若是怕他的模样,下次他来时你们收起眼触便可。莫要恣意闹事,惹出事端。”
幻境,在一株紫色神花的婉言劝慰下凝结。
一潭的千叶碧莲重新绽放于眼前。
我不禁惘然,心中百感交集。
那是蕴了我五千年时光的仙界天池神水啊……
真没想到它可以如此的瑰丽而不失雅致……
还有那些平日里只会叽叽喳喳的优昙婆罗花们,为何他们这样的可爱,就算是说着些伤人的话语,但听起来却如此亲切、温暖……
我还真是想念那里的一切……

“怎么?把我给想起来了?”
见我发怔,上刻还愁着眉的神秘男子露着一抹喜悦。
“我应该早想到的……”
他是那上古的神兽——北冥鱼吧……
他口中的半面之缘,是他来天池进水瞥见过我吧……
我俯首贴地,谨言叩拜。
“金婆罗华恭迎北冥上尊大驾。卑下不具慧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上尊海涵。”
“你这小子!这又不是在仙界,用得着行如此大礼?再说,我救你也不是图你现在给我叩头谢罪!”
“是。卑下愚钝。还未拜谢上尊施救之恩,望请上尊恕罪。”
语毕。我又是一通叩首。
“……金婆罗华。我还真有些后悔半月前从阿难陀手中救下你……记得当年在天池底遇见你时,你虽未妥六触,周身却散着睥睨的耀眼光芒。天上人间、旷古溯今,那天籁的神韵,无物可及……”
“上……上尊……”
我吞吐着唇瓣,心下一阵惆怅。
他定是对我失望了吧……
谁曾想天赐天育的金婆罗华居然会如此狼狈、唯喏。不仅被阿难陀尊者打回了原形,还因此失了法力。言辞行为亦是处处谨慎小心。
自己现在的模样定是很卑微吧……
“早知道你会历经这一切。当时在天池,我便应该把你取来置于我这太虚幻境中才是。跟着那些终日只会念‘阿弥陀佛’的和尚,你脑子不出问题才怪!”
诧异地抬头,仰望近于咫尺的北冥上尊。
这个差不多于梵天王同时代育生的上古神兽。哪有一丝尊王的风范。言辞间,就是个嬉笑调皮的十几孩童。
“打了三天的架。累得骨头都散了,我进去躺会。你喜欢跪,就请继续……”
他一甩出尘的衣袂,转身相离。
如风如絮。消失于垂落的白色纱幔一侧。
我长吁一气,支着孱弱的身躯,摇晃地站立起来。他定是花了极大的气力才将我从阿难陀手中救下吧。而且还施以真原固定我早该涣散的人形。
半面之缘……
他亦如此顾我,怎不令人动容……
撩开纱幔,进入内室。
北冥上尊正侧身于塌上小憩。
我有些踌躇。只因四下穷壁,除了一床的竹塌还留有纳人的空隙外,只剩余侧旁的一方茶几。
那上面总不能坐人吧……
“金婆罗华!你这小子,干嘛老穿着身树叶在我面前晃悠!”
不知何时,北冥上尊启了双眼,一脸正色道。
树——叶——
当头一棒的呵斥,令我如梦初醒。
是啊。自己以人形现世,草草地只裹了一身的叶子!
“上尊恕罪……”我绯红了双颊道,“卑下……实在想不出……‘衣袂’它究竟是何模样……上尊你身上所穿的便是此物?”
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几案上的香鼎内有袅袅的青烟弥散而出,一丝一丝融于空中。
“哈哈……”
是再也忍俊不禁了。
北冥上尊一个翻身,倾刻间便落至我身旁。
“能说出令我开怀的话,看来你这子,脑子还没完全被迂腐坏!还有救!还有救!不过就是稍稍婆妈了些……”
他启着桃唇,恣意大笑。神情高冗,如获至宝。
空余我,羞愧地立于一旁,一副尴尬的模样。
他一挥袖,我身上便多了一袭金织的锦衣。
“还是这颜色最配你。只是这模样,天地万物,怕只有黯然的份了……”
“可及上尊的容颜?”
这话本是心底揣测的,没想到竟因为喜悦于身上的这袭锦衣而吐露了出来。我不敢抬头凝视近于咫尺的北冥上尊,只得别过脸,忐忑地望向窗壁。
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埋?你好不容易从水里长到了岸上,这会又想用土把自己与世隔绝?”
“上……上尊……您……您会读心术?”
“嗯。雕虫小技,打小便会。”
读心术。仙界的仙者,懂得使得的也只是那潦潦几位。他却自小便会……
这便是他贵为上古神兽的珍奇之处吧。
“把这个给吃了。”
思付间,北冥上尊递来一粒药丸,蚕豆大小,光华流转。
他一脸严肃地催促我服下,而我却有些犹豫。他贵为神兽,已有亿年。天性却如孩童,喜欢嬉笑调皮。一时兴起弄些生疮长斑的药来给我服用,也未有不可。
他不是刚赞许过我的容颜吗……
而他自己的本相,应该有如优昙婆罗花们口中的一样不堪入目……
他会因此生招嫉妒吗……
糟糕……
我忘了他会读心……

北冥上尊再次开怀而笑。一双美眸逡巡于我无地自容的脸庞。
“你这株花。不仅婆妈还有些呆……看好了,这便是本尊的实相。”
湖蓝的衣袂,轻落一地。北冥上尊赤着身,向我步近一寸,离我只隔一拳。
“我……美吗?”
他轻吐桃唇,声质如潺水萦绕耳畔。
“……嗯……”
我垂首而语,尴尬于他孩童般不虑轻重的举动。
“那……这里呢?”
他一转身,背上一整片触心的血红色疤痕呈览眼前。
“怎……怎会如此?”
“不堪入目?哈哈……”
他的笑无谓无惧,响彻寂寞的空室。
那血红色的伤疤,千条万缕,纵横交错。从胸椎到尾骨如同修罗的恶面,狰狞、污秽,不忍睹目。
我的心不由一颤。
“上尊……”
我轻唤他,却无法启口说出任何安慰的言语。
他停止了笑意,一挥袖,落地的衣袂贴合在身。
“没错。如你所思那般。无论本尊是化为本相的鲲、次相的鹏、虚相的人。亦都无法用幻术遮掩背上那一片丑恶的伤疤……绝尘的姿颜,苍穹碧落间,早已与我无关……”
北冥上尊双眸迷离,若有哀思。
原来如此……
当年他亦是化身了鲲、鹏之相去天池进水,正好被池中的优昙婆罗花们所睹。没有衣袂的掩饰,那些血红的伤疤为他人提供了闲聊的话柄。
当时的他一定很在意那些中伤的话吧……
如同这刻,他言语中虽矢口否认自己不曾、也不会在意那些秽物,但神情间的哀莫却可清晰明辨。
究竟是何人伤了他如此……
真悔不该心生猜忌,让他徒生感伤。
“卑下浑噩,竟以小人之心度上尊之恩!恭请上尊责罚!”
我俯首贴地,惭愧道。
“切!就为这点事责难你,我这头上古的神兽未免也太过小肚鸡肠了。你若真觉得不好意思,那就乖乖把这药丸吞了。如此,也不枉我飞驰九千万云里,用尽不眠不休的三天气力将它寻来给你!”
“哎!你看我连黑眼圈都有了!原本丰满的脸颊也削瘦了好多!我好可怜……”
北冥上尊拖着孩童般稚气的语调,一跃而至竹榻上歇息了起来。
空余我一人怔怔地跪拜在地,满肠的疑云。
“快吞吧……你个呆子!连阿伽陀药都不要的人我想这世间也只剩你一个了!”
原来阿伽陀药。
望着悬浮于双眸前的药丸,我诧异良久。
这便是传说中兼具百种药效,能医治人间一切疾病的阿伽陀药吗……
“上尊。你去了西方极乐界?”
“是啊!真想不到那老秃驴脾气那么不好。我好言劝他将阿伽陀药拿来我借用一下,没想到他死活都不肯。最后竟逼得我只好出手强抢!”
“老秃驴……莫非上尊指的是无量寿佛?”
“嗯。对。那老秃驴特自恋,每隔几日便要换一次装扮。每次换完装还都要弟子们称呼他相应的尊讳。一会阿弥陀佛,一会无量寿佛!真是无聊透顶……”
我在心里苦苦一笑。这北冥上尊的脾气怎就如此直爽。这天地万物间,想来也没有何人何事是可以让他忌惮。
“怎么。我说是抢来的,你便不敢吃了?”
这不是为难我吗……
西方极乐界的诸佛若知道我吃了此药,非打得我原神俱散不可……
“你……”
音未落。北冥上尊现于身前。
轻捏悬空的阿伽陀药,他一脸凝重:“不想见迦叶了?”
他的话低沉直白。如利剑刺击我心,惹来一番疼痛。
上尊,您也知道我是寻迦叶而来的吗……
在心底唤了千年的人,怎会舍得不见……
只是。天上人间,佛国凡尘。迢迢千亿光年,现在的我又如何去寻他……
“他……不在天上……亦不在佛国。”
北冥上尊将药置于掌心,若有思虑地凝视我道。
“怎……怎会?迦叶他……他怎么了?他……怎么会不在天上!怎么会……不在佛国!他究竟去了哪里?究竟他去了哪里!快告诉我!告诉我!”
我不可置信地对视他,身体因为急切的心而焦燥地颤动。言语紊乱,声质尖锐。
“金婆罗华!”
北冥上尊一声大呵。
“你贵为神花,只得如此修行?这六星连珠的契机让你早了两千年幻化人形又有何用?你信不信本尊现在便将你褪回原形,置于我这太虚幻境的莲潭下重塑修为?”
北冥尊者通体蓝光熠熠,溢着摄人的寒气,纹丝不动地凝望我。
此刻,他的双眸影映着威严与决绝。我知道,他是真的愤怒了,只因我不合身份的幼稚与轻浮。
可是心底的真情实感又如何能去掩埋……
我别过头,无奈地在心底一声叹息,空余一地的惆怅。却在下一秒,不偏不倚地落入一弯温暖的怀抱。
“你个呆子!千万别在除我以外的旁人处露出这般愁容的姿态!”
北冥上尊转瞬便换作了嬉皮的语调,一脸坏意地扬着唇角痴笑。
“可知你这轻轻地一蹙眉,会有多少人为之倾倒……”
他说着,将拥我入怀的手紧了紧。暧昧之意,陡然而生,流转空中。
这般轻薄的举止,哪是孩童的秉性。金婆罗华啊,金婆罗华。你眼不明,慧不深,误入魔障都不自知……
“上尊!请您自重!”
无法动弹的自己只得将脸转向外侧,僵直着身体,吞忍着不快,言辞间依旧敬语。
再如何他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没有越轨的行为前,我必须忍耐。
“把这药给吃了……”
北冥上尊将阿伽陀药置于唇边。
“你受阿难的金网相融,早已褪回原形。而我的真原虽可以免强维固你已涣散的人形,但也只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时日。呆子。你若不想再做株淹水的花,就乖乖把这药给吞了……”
我回头端详北冥上尊郑重其事的脸。
目触他模糊青黑的眼晕、嶙峋突兀的下颌。
究竟是何等的机缘,能得这位媲美梵天大王的上古神兽倾力相助……
难道这便是世人口中的“天缘”……
我凝望他,眼底流露不胜感激的情谊。
“怎么?你如此期许地看着我,莫不是想让我口唇相对地喂你?”
北冥上尊莞尔一笑,将阿伽陀药轻抿于唇瓣,低着头向我缠绵而来。
“我自己来!”
用尽气力,挣脱钳制的双手。点滴间,我将阿伽陀药从北冥上尊的唇间夺下,囫囵地吞咽下肚。
“哈哈哈……”
北冥上尊松开相拥的手,再次开怀大笑。
“有趣!真是有趣!”
他重落于竹塌之上,侧身而卧,美目流转。
“吞了药,感觉如何?”
“入口即化,通体快哉。”我叩首而语,“上尊的大恩,金婆罗华没齿难忘。只是,请您勿要再施小计来愚弄卑下……金婆罗华贵为吸吮天地灵气而长的神花,可以容他人胡乱打骂,却容不得他人……容不得他人半分猥亵……”
我的言辞坚定犀利,虽然是有担忧,但仍攥紧手心,努力抬头对视道。
“你这株金婆罗华。原以为跟着那群秃子和尚们千年,胆小痴呆了。没想还挺有骨气。要知道这天地万物,敢这般与我对目,让我自检之人还真是找不出来。你这般做作的傲气也过于霸气自信了吧……”
北冥上尊一脸阴霾,双眸冷峻。原来的那般稚声童气亦无处寻觅。
这才是真正的上古神兽吧……
我咬咬了唇,再次启口。
“卑下并非有意冒犯上尊……若觉金婆罗华恣意妄为、以下犯上,上尊可随意责罚卑下……卑下是无半点怨言……只是……只是卑下恳求上尊能相告迦叶尊者的去向……如此,就算上尊您即刻要卑下舍了您的真原相护,神药相持,哪怕化为原形,卑下亦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永不后悔……”
北冥上尊一摆湖蓝的衣袂,复述四字,快然坐起。
“是。永不后悔!还望上尊如实相告!”
我低首而叩,双眸盈泪。
迦叶……
无论你在何方,无论多少年月,我都要寻到你……

空室内。
我与他静默相对。
只有门前拖垂的白色纱幔,与风细细摩挲,缱绻着发出细细碎碎的美音。
仿佛过了很久……
“迦叶就在凡间。”
凡间……
迦叶他在凡间……
我屏气凝神,抬头而视北冥上尊。见他坐于塌上,望着我,启唇开言。心下不敢怠慢,侧耳倾听,就怕错失一字。
“迦叶涅槃,本应转向菩萨道,得证正果。却不知为何,他并未往生佛国,反而出没凡间。”
“为何会如此?”
“其中缘由,我这上古的神兽怕是不会明了。而你亦不需多求因缘。”
北冥上尊嗤嗤一笑,转了一脸的严肃,嬉笑道。
“你早了两千年幻形无非是等不及,想快些见到迦叶罢了。现今他已在凡间,不正合了你的心意。这心是不是甜得快化成绕指柔了……”
他一眼不眨地注视,我脸上每个因喜悦而生的细微浮动,都收于他的眼底,无处可遁。
“没错。卑下这刻心中盛满喜悦和感激。”
我俯首而语。
“多谢上尊相告迦叶去向,此份大恩金婆罗华铭记五内,永世不忘。”
言毕,叩以响头。
“怎么又对我行如此大礼。你莫不是想行了礼,便是还了我的大恩,从此一清二白、互不相欠?”
“不……是……”
这北冥上尊会读心术,我心中任何一丝闪过的念头都会被他知道的一滴不漏。
“究竟是‘是’还是‘不’?”
他飞跃至飘逸的纱曼前。一挥袖,那轻纱自然地分开两旁。呈现出室外一潭静妙的莲儿。在五彩的日晕下,默然绽放。
“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终有一日,你这株金婆华是要离我而去……只是不该是这刻而已……”
“上尊。金婆罗华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如您所言,卑下的这颗心已是魂牵迦叶身上……待卑下找到了迦叶便会回来。到时上天入地、苍琼碧落任您差遣……”
我郑重其事地立下誓言。却听得身后北冥上尊的一声叹息。
“我说了想离开,亦不是这时。你须得再等个一千年。”
“再等一千年?为什么?难道迦叶出了事?”
“迦叶他能出何事。他入凡间也是自愿而往。倒是你……”
“我……我又如何?”
“你虽服了阿伽陀药,维固了人形。但体内的真原却受到重创,只能用我的真原相持才能得以疗治。”
“那也不用治一千年吧……”
我无奈地一笑。目触门下他的背影,看见那袭湖蓝的衣袂似有风动地飘逸。
“上尊。你孤独吗?”
“孤独……”
他转过身,用无法读取的眼神凝视我。
“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恩情,我金婆罗华不会不报。只要我和迦叶在一起后,我定会带着他一同回来。
糟糕。我又忘了他会读心。他若知道我多带个人回来,不知愿意否……
“哈哈哈……”
他又一次启唇而笑。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又用读心术**你的心意?”
“……”
“哎……真是个呆子。就你这张凡事都会显摆的脸,还需要我读什么读!”
北冥上尊跃至身旁,抬手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弹。
“被水淹了这么长时间,脑袋瓜子里可不要长出了霉菌。我和你说让你等一千年,你就乖乖再等个一千年。咱俩是老交情了,我还会害你不成?”
哎哟……
这一个弹指还真是痛及筋骨。
“……卑下……当然相信上尊您。也明白……一切都是您的好意……”
“呵呵!明白就万事俱佳啦!”
见我一个劲地用手揉拭额头,他爽朗地笑开了怀。
我无奈地心中苦笑,趁着他抬头傻笑之际,也不脸红地翻身上了竹塌,侧身卧下。
只是鼻息陡然急切了起来,只因体内不断聚积的热量,令人燥动不安。
怎会如此……
难道是阿伽陀药的药性过强……
“金婆罗华?”
北冥上尊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竟施着法术悬浮于我上空,正面对侧脸,相隔只有一拳。
“您……您这是做……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救你出苦海!”
“苦……苦海?”
“嗯!”
他用手轻别过我的脸,宛而一笑道。
“全身又热又燥?”
“哪……哪有……”
“脸都闷得成红烧猪头了,还咬着牙不承认。”
“这……这有什么……不承认的……我……我只是……只是一时适应……适应不了阿伽陀药罢了……”
“切!还要嘴硬。你难道就不怕这药的药性太强,将你吱啦一声烧成灰?”
灰……
这药居然会把人烧成灰……
莫不是我体质太弱,无法融合这药,反道被其所害……
“嗯。猜得还算准。还有些小聪明。不愧是株神花!”
见他挑着眉,自是得意的神情。我的燥热更加了几分。
“不……不要用……用读心术……读……读我……”
“呵呵!到底是让我‘读’还是‘不读’?”
“你……”
我第一次省用了敬语称呼北冥上尊。
只因那份燥热排山倒海、万潮奔涌地在体内肆意生殖。它们侵入骨髓、浸入心脾。让我的谦卑与忍耐化为虚无。
“救……救我……”
我不自觉地开口哀求。身躯更因燥热而本能地扭动。
“金婆罗华……放心……你不会有事……”
北冥上尊低吟软语。轻提我的下颌,一双桃唇,缠绵而来。
四瓣相触。我厌恶地甩手相抵。却不料被他双掌相握,牢牢禁锢于我那慌乱而散的墨发中。
为何……
北冥鱼,你为何如此轻薄于我……
泪眼婆娑时。他的舌抵开我紧叩的牙关,滑入湿润的腔内。
我慌张地一阵痉挛。牙颌一闭,一股血腥瞬间溢满口中,直达咽喉。
“哼……”
北冥上尊一声低吭。那与我相缠的双手也为之紧了紧。
痛?
你也知道痛!
迦叶……
我离你似乎越来越远……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阿难陀尊者抓了去。融了人形,葬于泉中也好过此刻的这般凌辱……
不如就此离去……
再次闭合牙关,这次想咬的是自己的舌。却不料被北冥上尊一把钳住了下颌。绝望中。只觉他加尽了唇瓣贴合的力度。
“嗯……”
连自己都羞愧的呓语,竟不自觉得从鼻端溢出。这样直白而清晰的身体反应,让我无地自容,紧闭双眸,羞愤难当。
只是……
为何体内的燥热瞬时减灭了大半……
急喘的鼻息亦趋于平稳……
周遭似有清风,徐徐而过,贴合着自己,丝丝入肌,令人心生安谧。
而他……
北冥上尊……
亦在这一秒抽离了吻落的唇瓣。
“金……婆罗华……”
他轻声地唤着我的名,一双温热的手拂及我的脸颊,拭着我不停溢出的泪。
我眉心一皱,忿然启开双眸,带着一腔的怨恨,不顾尊卑地蔑视他。
“金……”
他坐在塌缘,只启口说了一字,就被我瞪大的双眸怔得拿开了抚慰在我脸上的手。偏过脸,不再支言。
哼。
北冥鱼。
你也知羞耻……
你也懂无地自容……
“我要走……”我一跃而起,立于北冥上尊前,“现在、马上、立刻……”
很清楚,身体仍有余热。头重脚轻,恍恍惚惚。若此刻离开这里,恐怕只剩死路一条。
可是……
我如何能继续泰然自若地面对眼前的这位恩人……
那瓣桃唇,现在还沾着血丝,赤裸裸地展露在我眼前……
它在嘲笑我吧……
笑刚刚的那场风花雪月完然是自己的过错。
遇人不淑、心无芥蒂……
我这株才来凡间的婆罗华活该被人如此对待……
任凭眼泪再次决堤。我依然高傲地扬着头,轻蔑地挤出一笑。
“还你。都还你。什么都不欠你。”
双眸模糊地不用去看北冥上尊的表情。转过身,朝着室外的一方天地行去……
那里是一池的莲潭吧……
离不了这里又有什么关系。我原本就是一株浸于水中的金婆罗华,再次入水便是回家。
只是。
这一次,就让我在这一池的莲潭底静默开放。
这一次,让心中、脑中、眼中只有迦叶的身影。
这一次,再也不要被人从水里撷取。
除非有那么一日……
那抹明眸的笑再次现于眼前……
苍山洱海间。
我。
只等那人……
在我跃入莲潭的刹那。
垂落的臂膀被猛烈地牵扯,一阵旋转,身儿便落入了北冥上尊的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
我嚎啕着,撕打着他的胸膛,一捶捶、一抡抡。
最后不知何来的气量,居然一掌掴上了他的脸。
这一掌。
响亮清晰、出人意外。我与他,只余呆呆相望、不知所措。
“你这株呆花!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
北冥上尊紧攥我的双臂。他阴霾冷峻的脸上露着发疯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向我手起刀落、一掌毙命。
心不由地向下沉了沉,惊慌之情跃然于脸,身躯也害怕地微微颤抖。
“你……叫我如何待你才好……”
他脸上,转瞬而逝的那丝忧愁,随着再次地拥我入怀,消逝于我的眼眸深底。
原来自己还是怕魂飞魄散、不驻人形。
我温顺得任由他轻揽着。安静得像一片叶,悄然无息。
“你的身体太弱,而且还损了真原……阿伽陀药的药性你暂且控制不了……”
像是哄孩童般,北冥上尊轻柔道。
“我的真原还要在你的体内呆很长一段时间……一来是借机疗治你的真原,二来是控制阿伽陀药不定期的燥热药性……只是……你也应该明白那毕竟是极乐界的神药,我的真原虽能克制融合但有时候难免会被它占了优势,引得你周身燥热难耐……”
“那时……真原需要我的津液和真气去供给……”他的唇附在我的耳畔,手儿轻抚着我的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吗……
原来如此……
我所承受的这些凌辱,原来是为了维固人形……
只是维固人形……
“……留着得来不易的人形……好好地等上一千年……去找迦叶……”
当北冥上尊用安慰的言语提及“迦叶”两字时,我的泪夺眶而出、汹涌不止。像是倾泻了一世的委屈,我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头。
“哼……”
他一阵闷吭。
“真是……咬我都咬上瘾了不成!”
他嬉皮地说道。字里满是宠溺。
心……
有一闪而逝的温暖。
千年来。第一次有被人疼惜的感觉。
那结冰的孤独,划上了纹丝,仿若轻轻一触,便可灰飞烟灭、无影无形。
愧疚、自嘲、感激、羞怯……
五味杂陈的思绪,化成剔透的泪。不停地潸潸而下。滴落在他湖蓝的衣肩。
细细长长、滴滴答答。
“北冥爱弟!北冥爱弟!”
像从远古传来的洪音。我好奇地仰头。见莲潭金光熠熠、空中祥云缱蜷。一袭墨绿衣袂的女子,乘风而降,飘跃面前。
他。
面如花、眉如黛。星眸樱唇,肌如聚雪。轻轻一挽云鬓,碎碎几步生云。旷世佳人,倾国倾城。
“爱弟!这么久没见,可有想我?”
他欢蹦着一把搂上北冥上尊的胳膊,扬起一脸的眉飞色舞。
“人家找你找得好苦好累!若不是你的太虚幻境出了纰漏,破了一处窟窿。我再是寻个千年,都未必寻得着你……感谢上苍,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纰漏?只几日便有纰漏……”
北冥上尊若有所思,低低地沉吟了一声。
“爱弟?爱弟!你到底有否听我说的话?有否听我的话……”
“呆子。感觉好些了吗?再去睡会如何?”
见北冥上尊完全漠视身旁的美艳女子,只顾对我轻声细语。不禁心下生疑。
“这……他……”
他们看来相识。为何一个殷勤百般、一个冷若冰霜……
“勿要理她。”
他一摆被那女子纠缠着的胳膊,也不管她脸上的错愕。扶着我进了室内。
坐于塌缘。
诧异于突然从腹中传出的“咕噜”声。惊慌地以为阿伽陀药再次的不安分。我无助地望向一旁的北冥上尊。
“唉……淹水的时间看来太过漫长了……”
他无奈一笑,又连连摇头。
“叫你呆子你还真呆了!连肚子饿都不懂……你这株金婆罗华,除了绝世的姿颜,还有其它可以媲美这称呼的优点吗?”
“我……我又从未做过人……怎会懂得如何是肚子饿……上尊您……您太……太欺负我了……”
“看来还有这读破句的能力也可媲美!亦可媲美!哈哈哈……”
北冥上尊像又转到了五、六岁的孩童般,一脸嬉皮的笑着。
我又羞又恼。惭愧地低下头,绯红了耳根。
“金婆罗华?他是金婆罗华?”
室外。美艳的女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应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兴奋地跃至北冥上尊旁,扯着他的宽袖不停问道。
“你给我安静点!”
这声呵斥,地动山摇。
看着北冥上尊那副不可忍耐、不能触目的阴郁神情,我根本无法比拟他上一秒的纯真幼稚……
而那美艳的女子……
她……
却在笑?
神采奕奕地媚笑?
“爱弟!你好有男子气概啊!真不愧是上古的神兽!这天地间,怕再也找不出与你一样真秉性的男子了!呵呵……我好喜欢,好喜欢!”
原来,她喜欢他。而且还陷得不浅。
“你先睡会。我去煮些吃的。”
北冥上尊也不理他,只顾对我说话,作势便要离开。而一旁的男子却还在不依不饶地纠缠。
“爱弟!你会煮东西啊!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招?上次见面的时候也不曾听你说起过?”
“你再说一个废字看看……”
他的语气那么轻飘自然。如温润的泉水,不惊不澜。却不知为何令听者心生畏惧。女子果真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不进不退。只是星眸暗淡,容颜惨白,无限悲悯。
北冥上尊离开后的一段时辰里。
我与那女子四目相对。
她与他真是相配……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良辰美景,想来注定是一场痴心妄想……
“金婆罗华?”
未见她启口寻问。耳畔却传来她的疑惑。
我一脸的懵懂。迷迷糊糊地以为是饿出了幻觉。
“别老盯着我瞧!会不好意思的……”她星眸婉转,一盈的羞怯之情。
“咦?真是你在对我说话!”我惊愕地瞪大双眸,不可置信道。
“别如此大声!爱弟他耳朵尖得很,会被他听到的!”
她慌张地向我摆手,情急地只差跑来蒙我的嘴。
我心里一阵好笑。
北冥上尊哪有如此的苛刻霸道……让她不要废话,她真不再说话。而且连站立的位置也不敢挪动分毫。
她的心定是喜欢得不分自我了……
“你会传心术?”
我轻问道。撇撇眼眸,示意她坐来身旁。
他面露难色,无奈地摇摇头。
“当然。雕虫小技,本王自小便会!”
在心中“噗嗤”一笑。
这不会谦虚的秉性倒与北冥上尊相像的很。
只是……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何自称“本王”……
想来他对我的名字十分敏感。
难道我们曾经也有过面缘?
我诧异地望着她。脑中回忆千年来与之相似的人儿。
难道……
“金婆罗华你可猜到本王是谁了?”
像看懂了我的思绪。女子正了正身,仰起下颌,眸露锐光。一副睥睨天下的姿颜。
“你……你是梵天王?当年将我带去灵鹫山献佛的梵天王?”
“嗯……不错不错。如你所虑,本尊正是创造天地之神、众生之父的梵天王。”
原来她真是我的“月老”,牵引我与迦叶相遇的红绳——梵天王。
我粲然地笑了。心底有对她无限的感激。
而她,见我笑得甜蜜。严肃的表情陡然转了弯,抿着嘴、皱着眉,一脸的好奇。
“喂。金婆罗华。你干嘛笑得像花痴一般……本王长得有如此可笑吗?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挺红颜的呀!”
当然是千古红颜、绝世绝尘……
只是那日。当她从天池水底捧起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时。我分明耳触的是位男子的声音。为何现在眼前的是一位婀娜女子?而且时常有与北冥上尊一样孩童般的语言逻辑?这上古的仙、兽都喜欢装嫩充美吗?
在心中轻轻的一阵叹息。未料,室外骤响一阵轰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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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1-8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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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12-12-2 02: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稍稍给你分了几段,余下的你自己分段吧。
    若是排版好了,你这文更能让人入胜。
    不喜第一人称的我能看完,一是因为是风云的群友,二是因为你文字确实不错。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 21: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无心幻梦 发表于 2012-12-2 02:22
    稍稍给你分了几段,余下的你自己分段吧。
    若是排版好了,你这文更能让人入胜。
    不喜第一人称的我能看完, ...

    感谢无心的鼓励。
    很高兴你能看完这段。
    呵呵。
    第一人称确实很有局限性。
    希望有机会能用第三人称写完正文。

    至于排版,的确是囡囡粗心了。现在的版子看着挺累人的。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 21: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双耳如失充般,听不见梵天王传心的任何声音。
    她无奈地挪了脚,走近我身边,对着我的眉心,默念法咒。
    “这会,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嗯。可以了。您刚才对我说了什么?还有那室外的巨响是何缘故?”
    我担忧地站起身,步履直朝室外。
    “你别出去!”梵天王一跃挡至我跟前,“能施如此法力的人,非仙即佛。想必来者不善。乖乖坐着,外面的事本王自会解决。”
    语毕。她一个幻形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惊叹之际。便听室外响来一阵媚笑……
    “哎哟!我当是哪位神人吃坏了肚子在这儿乱放屁。细细一看原来是极乐界的大势至菩萨。真是的,菩萨都不食人间五谷,何来放屁会响得如此剧烈?”
    “阿弥陀佛。梵王,历经亿年,你仍是如此轻佻秉性。怪不得六道轮回、五方揭谛、四大天王都无人敢与你为友。因果循环,善哉善哉。梵王你还不及早醒悟。”
    “瞧你这副正经八百,劝人出家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本王是创天梵王,哪个敢与之平起平坐、称兄道姐?呵呵。大势至,别老说些婆妈的事,不如挑明了来这太虚幻境到底要做什么?”
    “阿伽陀药。”
    “阿伽陀药?”
    “对。本座来只为北冥上尊早几日来我界处抢夺了此丹。我阿弥陀佛圣者为此苦恼不堪。您也知道此丹乃极乐界的极品仙药。遗失此丹,好比神龙缺晴、祥凤失羽。这一大憾事,还请梵王得证圆满、施予方便。”
    “阿伽陀药啊?本王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狗屁的仙丹呢?都说红颜簿命。我看还得再加个红颜多忘才行。瞧你这一脸焦急的样子。这样吧,本王身上带的丹药也不少,先借你几颗回去交交差?”
    “梵王你……”
    “我什么我嘛!好了好了。看在你家阿弥陀佛圣者以前也借过些宝物给本王的情面上,我先替你用传心术唤唤那北冥鱼。唉……那条北冥鱼也不知到何处疯去了,我在这都半天了也不见他半个影……”
    阿伽陀药……
    他原是来找阿伽陀药……
    可是……这药已在我腹中……若还予他,我岂不是要褪回原形……我岂不是再过千年都见不了迦叶之面……
    苦恼忧心中,不觉身后有一双手轻环上了腰间。
    “啊?”
    “别怕,是我。”
    诧异之声在探出口时,被熟悉温柔的言语吞咽了回去。
    “上尊?”
    “呵呵。被吓着了?胆子还真不怎么大。”
    “卑下的确胆怯得很……”
    室外。大势至菩萨依然向梵天王索要阿伽陀药。我轻叹了口气,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此时更是失落。
    “呆子。”
    北冥上尊转过我的身,宛尔笑道。
    “大势至菩萨虽不是省油的灯。但梵天王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凭借我与她的交情,她定会保你周全。”
    “梵天王她知道阿伽陀药在我身上?”
    “刚才未必知道,现在嘛……一定猜到。”
    语毕。他也不顾我是否愿意,一把将我横抱入怀。
    “上尊!这是做什么……”
    “我这样是想对你做什么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分毫?”
    他灿烂地笑着。一脸孩童般耍皮的样子。
    “如此……不妥……”
    我绯红了双颊,思虑如何才得挣扎出怀。


    室外。梵天王的声音时起时伏,嬉笑怒骂不绝于耳……
    “大势至。你这样瞪大双眼看人家干什么嘛!人家心里好怕怕哪!”
    “别急别急!千万千万不要动怒,犯了嗔戒可是要面壁思过,有损道行的哦!”
    “啊呀呀……打雷啦下雨啦!大势至要杀仙啦……”
    梵天王的余音还在绕梁盘旋。一阵比拟先前轰亮的巨响骤然升起。
    双耳再一次的失充。无奈我只得向北冥上尊露出恳求的眼眸。他无辜地朝我努努嘴,示意我将双手环向他的项颈。
    纠结中,一股劲风从室外窜入。震得门前的白色纱幔和暗朱色门框,瞬时四分五裂、凌乱飞迸。
    “啊!”
    我惊叫着一把搂上北冥上尊,连带着一头墨发也跟了上去。粘粘糊糊地贴合着他的胸膛。
    他紧了紧拥我的手,周身环起一道蓝色光晕,挡着飞射而来的尘嚣。
    直至大势至菩萨惊讶道:“你居然在里面?”
    “是啊。本尊一直在这。怎么连本尊呆在何地都要向大势至菩萨你汇报?”
    “上尊说笑。本座这次来并无恶意。只是想解我阿弥陀佛圣者之思,取回本该是我界的东西而已。还望上尊你配合。”
    “哈哈哈。如今的西方三圣究竟是怎么了?不仅做头的对本座毫无恭敬之心,在西方极乐对本座大打出手。就连三把手的也可以视本座为污物,出言不逊、狂妄至极!梵天王。你说我们这俩个老家伙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爱弟!唉……这都是命啊,你就认命吧。谁让我们是上古的仙、上古的兽。在这个时代早就不合时宜,被淘汰了……你难道不知道,现今的小辈们都兴追三世佛、诸菩萨?”
    “看来秃子要成堆了!”
    “爱弟。你好幽默、好有才。”
    “哈哈哈……”
    无心看北冥上尊与梵天王两人的仰天长笑。一旁的大势至菩萨此刻已然是气愤到了极至:青筋暴跳、赤脖红脸。看来也只差如巨响般通彻的一掌。
    我紧了紧环上北冥上尊项颈的手,一脸胆怯地紧抿唇瓣。
    “你吓着我的客人了。”
    短短几字,从北冥上尊口中逸出。如晴蜓点水,略略带过。
    我忧虑地扬头看他。近于咫尺的脸庞,笑靥明明。如熏风、如良月、如甘泉。
    “你的客人?”
    带着不屑的口吻,大势至菩萨将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
    一双铜铃大眼,上下打量我。身形从室外跃至了室内。
    我倒吸一气,偏头往北冥上尊的怀里钻。
    “阿伽陀药?阿伽陀药在你身上!”
    大势至菩萨如获至宝的一句话,让我手脚发凉。除了漱漱而下的眼泪,就只剩沉默与接受。
    为何……
    为何上尊您要将大势至菩萨引至我身边……
    您不愿保护我了吗……
    上一秒您不还信誓旦旦地宽慰我,让我不要胆怯吗……
    心像碎成渣的冰,逝了温度。连来自他双臂间那紧紧的一拥都不曾感受。
    “哭什么啦!他不快玩完了嘛……”
    梵天王的传心语令我为之一震。我双眸盈盈地掠过大势至菩萨看向她。看她对我顽皮的一眨眼,墨袖中两道金光骤闪迸出,带着慑人的威仪,直捣大势至菩萨而来。

    偷袭?!
    记得只有六道轮回中的少许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的众生才会使这卑劣的手段。
    她可是梵天王、造物之主……
    心下未来得及诧然。便见眼前利益的大势至菩萨一个警觉,跃身闪至一侧。
    “哎呀!”
    梵天王惊叫出声。金光已至眼前。
    “起。”
    北冥上尊一阵呵斥。脚下窜起一堵水柱,直冲室顶,掀开一道半人高大小的窟窿。
    目瞪口呆间,猛然发觉这水柱不仅阻挡了逼面而至的慑人金光,更是将我与北冥上尊两人隔离到了室舍的最里端。
    难不成……
    思绪间。北冥上尊已脚下一个点地,怀抱我腾空而起,直升室顶。
    “把他摆平了再来找我。”
    他对梵天王淡然道。话落间,已随着水柱从室顶的窟窿中飞身而至莲潭深处……

    璀璨星辰下。
    被北冥上尊揽在怀中的我些许乍然。
    上一刹还置身蒸蒸白日的太虚幻境,这会又飞驰于浩浩渺渺的夜空。
    幻境再美亦非现实。
    还好……
    终究是逃了出来……
    有那么一刹,以为自己命不长已……
    真是恍若一梦…
    心下平静了许多,只是忆起刚刚梵天王与大势至菩萨的忿忿言语,心里不免一阵惆怅。
    “爱弟。你好狠的心呐。居然扔下我自个儿跑了!你怎么如此无情!如此无情……”
    “阿弥陀佛。北冥上尊。你如此蛮横行事就不怕早晚误入其途,害人害己……”

    “呆小子。在想些什么?”
    “啊?”
    北冥上尊的这句问话,让我不禁有些吃惊。
    他不是一直用读心术读我的思绪吗?为何这回又假装不知何事来问我?
    我谨慎地扬脸看他,瞥见他桃红的唇瓣上出了一粒细小的紫红血泡。
    “我的唇很漂亮吧。”
    “上尊的唇的确至美。只是这与我有何相干?”
    “本来是与你无关。只是那唇上血泡可是你咬出来的。”
    他一脸天真无辜模样,让我心中闪过一念的愧责与羞涩。
    “我……我咬的又不是你的唇……怎会有血泡在上面……”
    我埋头而语,声音微小的几乎不可闻及。
    “呵呵。你……不怨我了?”
    他低下头看我,双眸透着无法捉摸的期许。
    “早已不怨……”
    那件事。我已无法再去怨恨于他。因为清楚,若没有他的倾囊相助,我仍是一株浸于泉底的金婆罗华。此刻无缘尘世,此后无缘迦叶。
    “我问的是刚刚……”
    “咦?”
    “先前你不是在怨我把大势至菩萨引到你身边吗?”
    原来他刚才一直在用读心术读我的心思……
    “那是因为卑下当时并未猜出上尊您的用意。”
    “哦?”
    “背后偷袭。可不是仅凭梵天王一人就可以办到……”
    “只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可上尊您还是剑走偏锋,金蝉脱壳,无觅无寻。”
    “哈哈哈……”
    他开怀得笑着,眉宇间尽显孩童般的稚气。
    “……上尊……从古至今,您都爱用笑来掩盖孤独吗?”
    心中一直缠绕的迷惑,倾吐而出。虽然有些懊恼自己的轻率,但又觉着心中所思反正会被他知晓。懊悔之意也就一瞬而逝、不露痕迹。
    “金婆罗华。你的问题似乎有不敬之嫌。”
    他依然笑眼盈盈,双眸却闪过一丝狭促。
    “上尊恕罪,卑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在仙界天池水底时常常听身旁的优昙婆罗花们谈论仙、佛、人三界事。其中就有听闻过您的事。”
    “确实,那些不得人形的浑球的确常常在背后嚼人舌根。都如何说的我?本尊也想听听。”
    “卑下并非那喜欢道听途说、无事闲扯之人。所以入耳的也只是只字片语。就好比您是上古的神兽,有着至极的法力与尊荣,却总是孤零零的一人往来,似乎从未有谁与您有过交集……”
    我悠悠地说道,思绪翩翩。等待言尽,眼波流转间才发觉北冥上尊一脸的凝重。
    我侧过头,目触身前一望无际的黑色长空。
    岁月流转、时光茬苒。
    万物都俱更变,却独有这浩瀚天际不增不减、不垢不净。
    心下一阵纠结。
    辨不清,是为了自己千年所尝的孤独还是他开怀笑容中的哀莫。

    “夜风甚凉,小心冻伤。”
    北冥上尊将一手的宽袖覆于我身上。
    “谢……谢……”
    我磕绊地言语,只因内心满之又满的感激。
    “呵呵。我说你这株说不到三句就会读破句的神花啊,能不能别用那么哀怨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欠了你一大堆银子似的……”
    “卑下哪用哀怨的眼神看您了……您瞧准了!我那是感激的眼神。”
    我眨巴着双眸嘟囔道。
    “真是的,什么一大堆银子?我都不曾见过银子是何物,哪来欠不欠一说……”
    “哈哈。你倒是挺会学人说话的,连梵天王那老痞子的古怪语气都拿捏得十分精准。”
    “上尊您……”
    “嘘……底下便是凡尘。你肚子空空如也,先下去填满了肚子再来与我费唇舌吧。”
    语落,他一把将我深裹入怀。脚下施着法力,踏着疾风,往凡尘而去。

    北冥上尊在一座简易的茅草房前停驻。
    借着舍内散出的昏暗光晕,我心下明白,这是间搭于荒野的草房。
    窗棂破败、泥墙半露。地上有被夜风吹散的零碎草絮,半掩的舍门也跟着隐隐摇动。
    “酒香正浓。我们到的可真是时候。”
    北冥上尊言辞淡然,眉宇间却满是欢喜,怀抱我推门而入。
    舍内。酒香绕梁,满是芬芳。
    一角的泥桌上有十来只大碗齐齐而摆。一位白衣男子,系着麻裙,正翼翼地往里面倒酒。肌质如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碧绿的玉镯,衬着时明时暗的烛光分外温润。
    “这两天你来得还真勤。”
    男子停了停斟酒的手,转过脸,看向北冥上尊。
    “怎么,换人呢?”
    他的眼眸轻掠过我的脸膛,有些诧异,却仍向我略略一笑。
    “呵呵。是老朋友了,只是先前没带他来过这里。”
    北冥上尊边说边将我抱向一角的泥桌。
    “上尊!放我下来吧!我又没缺胳膊少腿!”
    我为难地说道。双眸向一旁的男子瞟了瞟。
    他与他应该是旧熟吧……
    这真是个如玉的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只是为何他总用异味的眼眸看我。
    是否是因为上尊抱着我的举动太过不妥了……
    “呵呵。好吧。想来这屋里也不会太冷。”
    北冥上尊刚一松手,我便急急地翻下身来,退坐到了一旁的泥凳上。
    “看来还有些怕你。”



    白衣男子嫣然一笑,继续着手中的斟酒。
    “寒华。他不是‘有些怕我’,而是‘完全怕我’……”北冥上尊苦笑道,“这酒我自己会斟,你还是先煮些饭菜来掂饥吧……”
    “好吧,你自己慢慢喝着。”
    那叫寒华的男子将酒壶置于桌上便只身去了另一端的舍角忙活。
    寒华?
    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望着男子的白衣背影略略一怔,心下千丝万缕,一头雾水。
    “上尊……”我轻唤道。
    “嗯?”
    “他……他是寒华上仙吗?”
    “以前是,现在嘛……应该只叫寒华,‘上仙’两字他用不着。”
    “为……为何?”
    “因为……”
    北冥上尊语音未落,便听舍外一声“喵”叫。
    一只白猫,就着虚掩的舍门,进入我的眼眸。

    生长千年。我却从未见过猫。只在往昔听闻优昙婆罗花们谈论过。绽着一脸的好奇,我俯身将它挽入怀中,轻柔触抚。
    手触的感觉太过美好。如和煦的日风,吹动泉面散开的叠叠涟漪。
    宁静幽远、平心怡神。
    我欢喜地在它的小脑袋上轻轻一吻,却探到它额角毛发下一颗殷红的砂痣。
    诧然间。见寒华上仙走了过来,迎着我微微笑。
    “小罗看来挺喜欢你。”
    他温柔地抱起它,满目的甜蜜。
    “除了我,它还真不怎么喜欢被人抱……”
    “是吗……那卑下还真是荣幸之至。”
    天有天规、人有人道。几千年的尊卑法则在心中已很难剔除……
    “卑下?”寒华上仙一脸无奈,“北冥兄,他演的是哪一出啊?”
    “你知足吧。没给你下跪已算是天大的情面。”
    北冥上尊吞吐了一句,亦不再多言,自顾吃起酒来。
    “南柯一梦。”他轻抚着猫,盈盈笑道,“这里只有布衣寒华而已……”
    寒华上仙……
    九十九天上仙之首……
    为何会如此境象……
    境遇淡漠却似幸福模样……
    “喵。”
    小罗的一声叫唤,让我回转心绪。
    “呵呵。口渴想喝水了吧……我啊……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寒华上仙轻拂小罗的毛发,带着一腔的宠溺,步至泥桌旁。
    “今天煮多了些,刚好够你们俩喝的……”
    他轻柔地对小罗言语,仿佛它同他一样,是有灵有智的人儿。并非是只猫。
    小罗……
    应该只是只猫吧……
    却为何会匍匐在泥桌上舔那碗中之酒……
    “好奇怪?猫会喝酒?”
    我迷惑不解地走近小罗身边,用手抚着它的毛发道。
    “应该会吧,如果有人肯从小培养的话……”
    寒华上仙假装疑虑地看向我,唇角却扯过一抹笑意。
    “你就别再哄着他玩了。小心他翻脸咬人。”
    北冥上尊边说边努了下嘴唇。故意向我露着那紫红血泡。我的脸一阵绯红。
    “呵呵……咬人的那是小猫……”寒华上仙道,“我去看看那锅里的饭菜。别一会焦了让人番白眼。”
    他偷笑着跑开了去。留着小罗一口不停地继续舔酒品香。
    “还在费解他俩?”
    北冥上尊对我勾蜷着食指言语道。
    “过来,我告诉你……”
    我倾身向前,侧耳聆听。
    “他。犯了天规被贬为凡人。永世不得回界,受轮回之苦。它。犯了佛戒幻为白猫。虽不受轮回之律却要永世为畜。”
    原来如此……
    他们都非俗人,原本一个在天,一个在佛……
    只是……
    这白猫的真身是何尊佛?
    我紧蹙双眉,一脸的思虑之意。
    “是优钵罗尊者……”
    北冥上尊轻语道。
    “啊?是优钵罗尊者!”
    我回望小罗,一脸乍然。而它似有感应地回看我,轻抿沾酒的唇尖,瞳孔中散着醉意。
    “我们家小罗可爱吧。”
    寒华上仙端着满手的小菜出现在我身边。
    “嗯。着实可爱。”
    我赞许地坐下身来,端详着面前红绿相间的菜肴。
    “青菜?萝卜?蘑菇?怎么都是些素食?”北冥上尊无奈道,“寒华,你真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怎么不用这佳酿去换些银两改善下生活……”
    “呵呵。我早已斋戒数百年,每每你来我不都食这样的素物么……怎么这次却这般认真起来?”
    寒华上仙边说边将有些酩酊的小罗轻抱怀中,轻抚它月光般通亮的白毛,脸庞带笑,眼眸回转于我与北冥上尊间。
    不去细究他在思量我们些什么……
    眼触这些北冥上尊口中不怎么上品的素食,心中满是喜悦与好奇,提起木筷,要大快朵颐起来。
    只是……
    “你不会使筷?”
    见我踌躇地摆弄它,寒华上仙迷蒙道。
    “……我……”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你啊,别净捡些破句来给我们听。”
    北冥上尊无奈地夺下我手中的木筷,摆在自己掌中。
    “瞧见没。筷子要如此捏拿。”
    “啊?哦……”
    我的双眸虽着实没看通彻,却不得不因为“尊卑”而懵懂地点头。
    “呆小子。净做些表面功夫……”他凝视我,手中举过盛满米饭的碗,“也罢也罢。以后再慢慢教你这些凡间的习性。”
    “今次就借我这条北冥鱼的手伺候你吃饭吧。”
    他边语边用木筷夹一口饭送至我唇边。我顿然心生歉意,想要谢绝,却听腹中传来“咕咕”的饥饿声。
    “呵呵。能让堂堂上古的北冥鱼亲手喂饭。你这小厮还真不简单……”
    寒华上仙笑盈款款。
    “卑下何得何能得如此福报……”
    “别再罗里吧嗦。”
    开口话语的缝隙,北冥上尊一把将米饭塞进我的嘴里。动作虽是突兀,却丝毫没有使我惊愕。再次想要拒绝的言辞也被那唇齿间清糯满溢的米香深深掩埋。
    是腹中太过饥饿……
    是初次尝食凡间之物……
    是萦萦的酒香太过醉人……
    也罢……
    就任由他一口一口地喂吧……

    侧身躺于石块垒砌的床塌上。舒展地用一只手将酣然而睡地小罗紧挽于胸前,另一只手枕过自己稍是倦意的脑袋。
    今日种种浮掠心头……
    原以为梵天王尊贵显赫。天地人间、六道轮回无物争锋、无人睥睨。却不想他顽童秉性,说风是雨,半分不挂敬畏之容。
    还有那大势至菩萨。西天尊者,光明智慧一等。谁知不含卑尊之心,语出间也是咄咄逼人之势……
    不知他俩现在是否有在拼打……


    为何千年多来都不曾听闻他们原是这般德容?想来许多事都要亲身经历方可知晓……
    以后若有机缘说与那优昙婆罗花们,不知他们是否会信。
    我无奈地笑,微启双眸,见胸前贴躺的小罗,毛茸茸,真是可爱。
    仙与佛。
    结情缘,逆天意。最终一个为人、一个为畜。六道轮回中他们的相伴应被视为异类,遭万世唾弃。
    可我却在寒华的脸上觅不出半点哀伤。他有的只是迷人的笑靥、只是对视小罗时温情的双眸。
    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吧……
    无论小罗它是否真的明白寒华的心。至少这一世他们在了一起,他们很是欢喜。
    “爱喝酒的小猫儿!”我软语道,“原来你还是优钵罗尊者时就已经爱上了寒华上仙煮的酒了。呵呵!你和我一样,可是天蕴的神花啊,怎么上仙的一杯小酒便把你给勾引去了?”
    “真是没定力的家伙……”
    我轻轻地在它的鼻上用手一刮。它顺势努努脑袋,长叹了一声。
    “呵呵。小家伙一定要幸福的和上仙在一起啊。苍山洱海、不离不弃……”
    倦意深了些,正打算如此睡去。听得隔壁房内传来的爽朗笑声。
    北冥上尊看来很是欢愉。这样的笑,从刚才至现在已有四、五次了。想来他和上仙的交情不错。能把酒言欢、推心置腹。
    今天。
    他拼了命地救我出险境。
    那明日呢……
    凭梵天王的法力,大势至菩萨并非其对手。倘若伤了菩萨,西方诸佛怎会放过我们……
    不……应该是“怎么放过我”才对……
    说破天。梵天王与北冥上尊乃上古神物,诸佛都不会对其出格。可我呢……只是一株刚幻人形的草花,无法无道。惹急了他们,只会冲我泄愤问罪……
    那他还会像今天这般护我周全吗……
    北冥上尊。
    你。
    会吗……

    当凡尘的第一缕阳光从破败的窗棂映射入石塌时。我从睡梦中眯醒,迷蒙中晃见门口立着一位墨绿衣袂的男子,面情呆滞、目露寒光。
    我心头一颤,一溜地窜起身来。
    “……是谁?”
    “切。瞧你这记性。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那男子边说边将墙上的窗棂推宽开来。却不知那窗棂许久没有动过,轻轻一推,便吹起一团细尘。
    “这……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他一咳,跃起箭步移至我身边。
    “寒华的脑子真是锈逗了,连这种地方都可以呆上七百年!换了本王早就管他娘的跑了!”
    “本王?”
    “嗯。”
    “梵天王?”
    “嗯……”
    “昨天见到的那位?”
    “嗯!”
    确实知闻那些法力高深的仙、佛、魔可以随意变幻面相,达到意随心动的境界。但实例如现在这般真真摆在眼前,我却被怔了良久。
    他。
    不愧是上古的梵王。
    幻化女子时美艳动人,面相男子后玉树临风。
    “喂。你看够了没?”
    他皱眉的一句问话使我回转心智,屈身道:“金婆罗华恭迎梵王大驾。”
    “嗯。起来吧。”
    他摆摆宽袖,端坐于石塌之上。
    不知为何,此刻与他双眸交汇,我心中浮掠慌忙……

    空中流过一段沉默。我与他,一坐一立,自顾心事。
    “你……不用在心底诧异我为何这身男子妆容。”他开口道,“本王的原相便是如此。”
    “那为何要幻成女风?”
    话出口,我便悔了肠子,这八卦的心思怎可用于梵天王身上。自己得罪的人还不够多吗?
    “原想着某人喜欢女风便幻了个风情妙人,可谁知……”
    梵天王蹙眉而叹,一脸的哀莫。
    “也罢也罢。镜花水月,终是一梦……”
    “梵天王……”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字里满是心疼。
    他念叨的某人不就是北冥上尊。在太虚幻境,我一眼便瞧出了他对他的情愫,也瞧出了他对他的不惜。
    男男之风。天上凡间、经久不灭、轮回续燃。
    寒华与优钵罗、梵天王与北冥鱼、我与迦叶……
    究竟是劫?还是缘……
    “何事想得这么出神,说出来也让本王好好研究一番?”
    “卑下失礼,还请梵天王见谅。”回转心绪,我道,“卑下只是在思虑昨日您与大势至菩萨那一战。不知可有伤及贵体?”
    “哈哈。我说你这朵不开窍的花啊!本王是何许神通,就凭那小小菩萨也会伤我毫毛?你看清楚了,本王现在康健得很!”
    他说着,立起身来,轻薄一笑。
    “金婆罗华。你记好。三千大界,本王不惧任何一人!”
    心。被梵天王的话重重一颤。眼眸中的他,面绽霸气、睥睨芸生。原来他的纯真与童稚只与北冥上尊一人而饰。
    “是。梵王英武。卑下谨记于心……”
    而后。又是一阵无言的寂静。
    究竟何事,怎会短短一日,便觉如此陌生。

    门外传来寒华上仙的清朗之声。
    “梵王驾临,蓬荜生辉。只是……这扮相也委实令人惊觉了。”
    “你少来管本王闲事。”他移步寒华身旁,“若觉清闲,不如去修葺这发霉的破屋!就这副相儿,你也能住千年?本王真是对你哑口无言!”
    语毕,他飘若离外。空余寒华在原地无奈一笑。
    “上仙……梵天王真是爽朗之人……”
    我尴尬宽慰,却见寒华轻轻摇头。
    “无妨无妨。别看他嘴上势强,其实内心温厚。上古的仙者难免孤芳自赏、傲才视物。习惯后也就自然了。”他着一手的玉指抚上腕间那剔透的镯儿道,“若没有他的强势,我与小罗又如何有今时的重聚之日……”
    那玉镯。晶莹华转、翠色可滴。昨夜便知不是凡器。现在想来应是绝上的仙物。
    “难道是凤玉凰石?”
    初乍眼,这两只镯儿一模一样。但细细探看便能识出各有秋千。一只藏凤图,一只显凰案。
    “呵呵。想不道你这刚幻人形的株花也识这凤玉凰石!真是不容小觑。”
    “上仙抬爱。卑下虽是天育神花,却水蕴数千年,断是不曾见过这玉石。只是佛祖释迦牟尼曾与众弟子说起这玉石的来历。卑下有幸听闻便将其形态特征谨记于心。如此今番便猜测了出来。”
    “原来你有如此因缘际会。”寒华温润的脸庞绽过一抹无奈,“那你一定也知它的用处。”
    “……这……”我略略一顿,“镇魂聚魄、不坠轮回。”
    “镇魂聚魄、不坠轮回……”
    他轻吐桃唇,静默复述。无喜无哀、尤如天水。
    “上仙……”
    “叫我寒华。”他说,“我只是寒华。”
    “为何会如此?不是只是剔除仙骨,被贬凡尘吗?怎会飞灰烟灭……”
    他笑。嘴角上扬地笑着。如春归大地、万物润生般幸福。
    我有一瞬地诧异,而后便明了一切。因为我见到了小罗窜入了房舍,一跃而至他的怀间。
    他爱溺地贴脸相拥,仿佛一刹便得万年。


    踱步出房。户外日耀天地、苍穹蔚蓝。泥土小径、繁花遍绕。
    扬首。让暖薰的光,洒满脸庞。空中有芳草的清香,丝丝入脾。这才真真地触上凡尘一缕。
    “迦叶。你也在这里吧。在这三千软红的瑰丽凡尘……”
    “就这森山老林、破屋茅草也能用‘瑰丽’来形容?”
    不知何时梵天王显现在我身旁。他俊秀的面颊露着不屑的笑,对我之言甚是嗤鼻。
    “也难怪。才刚刚幻化了人形,又怎会知真正凡尘的精妙之处。”
    “真正的凡尘……”
    “想知道?就随我来。”
    他攥过我的手,扶摇直上云层深处。

    与梵天王同乘祥云、飘掠苍阔天穹。身下云雾叠叠、疏密相错、缱绻四方。
    “别急。有的是时间让你细究。”
    他轻轻一吹,脚下云团尽散,目触皆是凡尘景象。
    “那米粒大小的黑团是凡人吗?”
    “是聚在一起的人群。”
    “一簇簇,挺可爱。”
    “去看看?”
    “嗯。”
    我双眸坚毅地望向梵天王,满口笃定。
    “还挺严肃。”
    “是吗?我的神情……梵王见谅。卑下只是初见凡尘切切太过激动而已。”
    是多少个星辰交替、日月变更的时空间隔了。那一直萦绕于梦的身影。仿佛就在那人潮涌动处。仿佛我只要下去,轻轻伸手一触,便可抚摸到他……


    我穿梭于凡尘的人来人往。听触他们的嘈嘈之音、目触他们的百式之容。如此近距离地感知他们——这群被称为凡人的生命,令我兴奋不已。
    “金婆罗华。可以停下你的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了吧?”
    梵天王的传心术直荡耳畔。
    “卑下只是激动得不能安静……”我敛了笑,小声嘀咕,“他们这般友好地对咱们示笑……我们也应该回礼才对……”
    “真是笑话。本王还需要你来提醒如何向这些凡人行礼?”
    他的话言辞凿凿、甚为严厉。
    这个与我只高半头的男子,除了绰姿的容颜,那磅礴逼人的英武想来天上人间,无人睥睨。
    除了他——北冥上尊。
    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应找不及我而与寒华上仙吵吵?适才应该与他说声才对……
    “不知北冥上尊现在在做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令身旁的梵天王停驻了步履。他转身,目光如炬、怒形于色。
    怎么……
    我诧异地垂首,双膝欲跪地而拜。
    转瞬间,她一摆宽袖,扶我而立:“你走得这般缓,连本王也变得懒悠。随我去吃些个谷果,也好饱饱你的脚力。”
    梵天王的传心术。真真切切,言辞温婉。似乎那一闪而逝的阴霾之态,是我花了双眸,臆想而来。

    这里是凡尘最繁华的都池——汴梁。
    这里有世间最好的酒楼——云来坊。
    南来北往的商客、走卒汇集于此。众多人一掷千金来此品茗美酒、遍尝珍馐。
    我还是不习惯在手中握两根短棒来塞嘴填肚。虽然它们看起来更像细琢精雕的玉器。白润如肌、晶莹剔透。把在手中的触觉也是美好。可我仍不免慌张、唏嘘。没有北冥上尊的殷勤呵护,我只是个连饭都不会吃的三岁孩童。
    偌大的包厢内,我抬眼凝视一直坐于窗棂前的梵天王。看他一声不吭、把酒尽饮。我知他一定有心事。而且与北冥上尊有关。
    “再晚些,那边就会挂上满月。”
    “满月?”
    我顺着他眼触的方向望去。是苍茫的天穹顶、巍然的云霄边。
    “也对。你只是初幻人形,怎会明白今天的不同……”
    他笑。将碧绿的酒瓶高高举起又斜斜摆下。任其中的美酒自然滴落,如泉般流入他丰润的红唇内。
    “梵天王……”
    “为何要这般款款地唤我!”他一跃我旁,紧攥我腕道,“你对他也是如此呼唤的吧!哈哈哈!唤得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上天下地,连命都可以舍弃给你!”
    “金婆罗华!你好大的胆!”
    他手上的力道一加,我被重重推倒于地。
    终究。他还是忍耐不了心中的负担,开始向我坦露。虽然接近真相的代价是肉体上的折磨。
    不顾全身的疼痛。我咬牙双膝跪地、俯首而叩。
    “梵天王息怒。卑下眼昏嘴拙才会随意猜度您的行为举止,冒犯之意望请恕罪。”
    “恕罪?你以为只凭你一句空口白话我就能饶过你?”
    “卑下自知罪孽深重,断不敢自诩能逃过责罚。只是卑下就算今日一死,也想知道为何而死。”
    我的命本是北冥上尊所给。此刻若是因他而死,也算了却一份恩情。
    只是……
    迦叶。我若是飞灰烟灭,轮回的你要历经多少世才能重修正果,忆起那一株小小的金婆罗华……
    “今天是中秋。月满天边、人世团圆。”
    良久。他提口而出。字字淡然,却饱含哀思。我翼翼地举目看他。见他颓坐窗前,只顾自饮。
    脑中浮现寒华上仙。他那么爱酒色,喝来却呢喃软语、爱意绵绵。而眼前人却喝得败如丧犬、怒气冲冲。想来他的执拗不仅和北冥上尊有关,极可能将北冥上尊对我的同情当成了爱意,吃了干醋。
    “他把自己的真原给了你吧?”
    “嗯……”
    “哈哈哈。这傻鱼真他娘的呆。他以为自己是条上古神兽,有几千万年的生命就不会痛?不会死?”
    “死?”我猛地抬首,一脸疑惑,“北冥上尊究竟出了何事?”
    “你也会担心他?你的心不是装着只念阿弥陀佛的迦叶吗?”
    原来他也知道我是为寻迦叶而来。想来三界之中这已不是秘密。
    “北冥上尊对卑下有再生之恩。对其誓有万死不辞之心。”
    我恭敬地叩首。说着字字珠玑的肺腑之言。
    “七千万年前。在穿越北冥时,我遇到了刚成人形的北冥鱼。那一日,正值满月。”他移步窗前,遥忆前事,我能见的只是那抹静默的背影,“他很孱弱。受了重伤,瘫在染血的草丛中。只留鼻中低低的呻吟。”
    “重伤?难道北冥上尊后背的伤疤是从彼时而来?”
    “你也见过他的那些伤?看来他对你毫无避讳……我救下了他,修复了他受损的真原。不几日他便康复如初,却少言寡语。那些绽在他后背无法复元的伤疤,成了他心底最重的负担。”梵天王回首望我,“金婆罗华。那些伤不但无法剔去,还会在每年的满月之夜如万蚁噬骨般钻心疼痛。”
    “这!今晚便是满月之夜!北冥上尊他……”
    “他原来应该没事。每年我都施法将真气输送予他,保他平安度过此日。可是,他却为解你体内阿伽陀药的热性将真原度到了你的腹中。你知不知道他这样做等于是在自杀。”
    这本应该好好痛骂自己的话,从他口中道出却无限悲凉……
    是自己太过大意。真原是何等的珍贵,怎可说接受便接受了……
    这不是在恩将仇报吗……
    “你知道吗?他为了免你挂心,早早便离了寒华。只让我来带你游历凡尘。可是,让我笑脸相迎地陪你玩乐,我如何能做到……”
    原来如此……
    他与他。因为我的出现,皆费尽心力。
    “金婆罗华。”梵天王扶我起身,“把真原还给北冥鱼吧。离开他,别让他再寻到你。”
    “卑下早有此意。只是没了北冥上尊的真原相护。卑下必死无疑……”
    “不会。本王救你不死。”
    言落间,他双掌覆于我天灵处,默念咒法,流转心意。我体内一缕凉气游走至上直至破顶而出。
    梵天王掌中,蓝色光晕的圆珠便是北冥上尊的真原吗……
    我欣慰地笑。终于自己可以为他做些事情。虽然体内还有他费尽心力得来的阿伽陀药,但我欠他的情至少偿了半分。
    “嗯……”
    蓦然出鼻的冷吭让我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
    “梵天王……救我……”
    直白地央求。只因他允诺我、只因我信任他。
    “莫怕。”
    他再次施法。绿色的光晕充彻包厢。我闭着眼,全身颤抖。忍受体内瞬间冰山、瞬时烈火的真气流走。
    就再忍耐一下。只要一下。我便没了束缚。天高海阔任由来去,遇迦叶只是时间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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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4 21:2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只爱囡囡 于 2012-12-4 21:32 编辑

    (下)
    苏合香酒。
    云来坊的镇坊之宝。皇室宫廷内的御用美酒。
    一斗万金、价值连城。
    “口感如何?”
    我的喉刚咽下这般珍馐,梵天王便急迫地问。
    “与寒华的酒比,不输分毫吧?”
    这……让我如何来比……
    我尴尬地笑。唇瓣不露半分。
    “金婆罗华。你对本王仍有戒心。你……还在怕我。”
    他无奈地叹息。执着香酒慢步至窗棂旁。夕阳斜下,霞光渲染。他侧着脸,无悲无喜,尽是沧茫。
    他也是孤独的。贵为万物之源的上古仙者,有着无可比拟的神通、生命。千万亿年来却不曾被人真真挂念过。他能被人记起的瞬间,是对他有所求时的一念。
    当他遇到北冥鱼时。他的心一定满满欢喜。那抹眉飞色舞、神采奕奕,我清晰地见过、记得。
    “本王果真不易亲近?”
    刹那的回眸,他诚然而问。就像做了错事的孩童,话语间是惶惑。
    我,也执一樽香酒。去于他身前,敬酒而拜。
    “卑下初见您,是在太虚幻境。满潭的莲,千叶层叠、光彩夺目。却未及您半分灵动可爱、俏丽绰约。再见您,是在荒野小径。苍凉的孤室,方寸之地、破败萧零。却因您的威仪刹那升华、灼灼生辉。”我抬首。迎着他的星眸,逐字而言,“真性情者真英雄。英雄者,谁人不爱?谁人不近?”
    他略略地点头,我舒心地粲然一笑。
    “当然卑下还是习惯亲近充满童趣的梵天王。与他推杯换盏定是可乐之极。”
    “你!金婆罗华。好大的胆。竟敢扔本王一颗糖衣炮弹……”
    他佯装将脸黑沉,又夺过我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
    这般。他与我的心结当是释然了吧……
    “本王还是更欢喜这苏合香酒。”他扶我起身,自斟一杯,递予我,“寒华的酒虽好。却过于香甜。入口粘蜜。比不了这苏合,甘冽清芳、余味无穷。”
    “寒华上仙的酒。香气馥郁。卑下虽未尝及,却也推敲地出是优钵罗尊者嗜爱的口味。”
    “的确。当年寒华的一樽蜜酒,俘获了一株神花的心。造就了一段仙界的惊世之恋。可风花雪月后,湮灭的是他们尊贵显赫的生生世世。”
    执酒的手略略一颤。他看在眼中。
    “你若回头,本王自会助你……”
    “您,如何助得?”
    “施予法力、羽化登仙。”
    “此刻?”
    “嗯。这刹。”
    他虽言辞切切、一脸诚挚。但我还是捕获到他双眸内,一闪而过的狡黠。
    对我又有什么可嫉妒、猜忌的……
    北冥上尊怎会倾心于我……
    想来。我只有断了他的疑念,他才能放下心结、放过自己。
    “当年。灵鹫山中、高阁台上,您将我献于佛祖释迦牟尼。他拈花示意,众弟子面面相觑。唯独迦叶尊者破颜一笑。”忆起了前尘往事,我心中缱绻涟漪,“您知道吗?就是彼时彼刹,我开了眼触,邂逅那天地合闭、江水枯竭时都无法忘怀之人。”
    我双眸湿润,字字恳切。
    “像您对北冥上尊、像寒华上仙对优钵罗尊者。生生世世、矢志不渝。”
    他无奈地轻叹一气。我却明了她终于放下了执念。不必再纠结我的去处。
    “金婆罗华。凡尘事事需得用心。”他一挥袖,桌上多了个五彩的锦袋,“此物名唤聚财。是多闻天王身上的一件宝贝。只要你将手放于这锦袋之内,口中所念之财,便会悉数抓来。”
    “这般神妙!”我好奇地将手塞入锦袋中,张口就来,“玛瑙、翡翠加黄金!”
    果真,瞬息便觉手中一通冰凉。拿出一看,满掌的彩色颗粒,光华流转。
    “这是……”
    “是玛瑙。”
    “这便是玛瑙啊。从前只听闻此物,却还未真真见上一面。”
    只是……
    为何这聚财只现此物,而不现其他。我颓败地耷拉着双眸,一脸的无奈。
    “这聚财每每只能念一物,多了它可就不听话了。”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梵天王菀而一笑,“日已西沉、月将满圆。本王也该是走的时候。这聚财,你要钱时尽管取用。我已在其上做了法术,它只听候你一人。若不慎丢失,它也会归于你处,不必惶恐。”
    “金婆罗华谢梵天王救命、赐予之恩。”我叩首相拜,“卑下自当铭记五内、永世不忘。”
    “迦叶此生轮回即在汴梁附近。你可安心等待。二十年后便能得遇于他。”
    在梵天王脚踩祥云就要离去的瞬间。我的心,划过一潭池,影映出北冥上尊的身容。
    “等等……”我脱口而出,“就请您恩许卑下见北冥上尊最后一面吧……让卑下亲拜他的施助之恩……”
    仅仅是一日的相处。
    北冥上尊的面庞便烙在了心底……
    是啊……
    没有他的舍身,哪有我的存世……
    这是生生世世都不敢去忘的恩情……
    寒华上仙说得不假。梵天王嘴上强势,心下温厚。见我如此悲恸便应了请求。他携我扶摇直上。一去千万云天,直至见一处黑漩窟窿,方才停落身影。
    “那是……”
    “你央求我来的地方。”
    我很诧异。昨日与北冥上尊逃离此境,俯瞰它,无色无形、宛若一尘。怎这刻见它,它却如此苍凉……
    心念流转间,梵天王一挥衣袂,掌落头顶道:“现在我便施予你隐身之法。”
    “多谢梵天王玉成。卑下自当谨遵教诲、不露一言。”
    我与他有约。他成全我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心愿。我应允他只见不语的感情底线。
    尔后,我随他驾云直入漩涡之中,周遭黑雾蒙蒙、不明方向。
    “这太虚幻境乃北冥爱弟的真气所化。忘乎于阴阳五行之外。我虽为梵天王也寻不出这入口的方位。只等百年此日才得入此一回……”他施着传心术,照着通身的绿色光晕,与我浮至太虚幻境的水榭处,“那日,它破了一个细细的窟窿。本王甚是欢喜,以为是爱弟等不及百年的相隔,故意放出方位来引我一叙。谁曾想……不屑几个时辰,它已如此模样……”
    静默地环顾四周。那盈盈莲潭已成灰池,千层碧莲叠叠萎靡。这里不是仙境,而是废墟。
    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我,怎会害得北冥上尊倾其所有。现在连性命都危在旦夕……

    “啊!”
    几丈外传来北冥上尊的嚎啕。
    我的心一阵抽痛。
    不再任思绪胡乱猜疑。我紧了紧双拳,跟着梵天王周身散出的光晕来到残桓的室舍内。
    墙角边。
    北冥上尊蜷缩一团。洁白的脊背上那一条条、一棱棱的褐色伤疤开张着。像启大的嘴,流着漓漓的血。染红了堆落在地的湖蓝衣袂。
    梵天王将他翼翼地挽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金……婆……罗华……他……”
    “他很好。在凡间的酒坊快乐得很。”
    “是……是吗……那就好……”
    “是啊……那就好……”
    若不是如此处境。我一定会认为这是六界内最温情的一景。抛却他们的身份、种族、性别、年龄……
    我目触的只是疼爱与怜惜。
    佛不也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吗……
    只是。我分明听见梵天王传心而来的那句喝斥:站着别动!
    他对爱依然执着。不愿旁人丁点的牵扯。
    “爱弟!爱弟!来,把这吞了!”
    梵天王边说边将那华光的阿伽陀药塞入北冥上尊口中。
    “嗯……”
    北冥上尊轻蹙双眉,生生地将珠儿吐了出来。
    “你会死的!你不知道啊!你不怕啊!你个傻鱼,你有种就别来求我啊!你个傻鱼!你个傻鱼……”
    梵天王急了。他语无伦次,将北冥上尊贴膛入胸,抖动的双掌因触碰到那些伤疤而变得血红。
    “金……婆……罗……华……”
    或许真的已到生命的尽头,北冥上尊的声音开始游离。我双眸盈盈。双腿一倾,跪下身来。
    “他真的没事……你开口的事,我有哪件不曾办成……”梵天王转眸看我,迫切的脸写尽悲伤,“阿伽陀药再难控制也不需要你的真原相持。有我在,他能活得长久。久到去寻她的迦叶。”
    空中有沉默流转。我看见他在他怀中释然一笑。亦看见他拥着他,脸颊划过晶莹的泪。

    幻境。
    在那些触目的伤疤自动愈合后明亮起来。
    有梵天王的呵护。
    他定能活得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我三叩九拜。心中祈祷着他们幸福静美、相守世世。
    “金婆罗华?”
    “什么?爱弟你说什么?”
    “他在这?他怎会在这?”
    “爱弟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你骗我!放开我,放开我……”
    “爱弟……”
    这一幕。瞬息万变。令我无法使料。同样也超出了梵天王的预想。任他法术再高、法力再深。也无法令怀中的北冥上尊安静分毫。他面对他,像是位凡尘女子。处处讨情郎欢心的女子。
    “还不快走!”
    梵天王的传心术震耳聩聋。我不敢抬首看他的双眸,怕目触的是一团噬人的怒焰,烧烬自己的一身。
    心中放下两字“珍重”。转身相离。却听见北冥鱼道:“金婆罗华。你忘了与我的千年之约吗?”
    上尊……
    我怎能忘了那句诺言……
    还有……
    你的读心术……
    我应该早就想到。他仍能读我心、知我意。哪怕他只恢复了一半的法力,目触不到我的存在,我又一言不语。
    飞也似地出了室舍。面对满目的千叶碧莲,却不知脚下该往哪儿挪离……
    “呆子……”
    身后传来北冥上尊的呼唤。我的心像被谁重重地敲打了一锤。
    为何会有这般痛的知味……
    我转身,凝视近于咫尺的他。墨发桃唇、衣袂飘飘。如同初见时的模样。
    “留在这。一千年转瞬间即逝,那时我陪你去寻他。”
    他再一次地向我承诺。清瘦的面庞影映着坚决。有一刹那的动摇。却在他身后看到了一双哀莫的眼眸。
    “你们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要你们生就生。死便死。”
    梵天王的话字字锥心刺骨。我清楚,他愤愤到了极致。说的话,吐出亦会做到。
    “带我走。”
    我的话,在幻境中回荡。坚毅决绝。又屏着息,让心放断一切念想。只剩下双目,还在注视梵天王。见他飘跃至跟前。一挥袖,轮回了千年前,他带我离去天池般的情景。
    只是这一次,波光粼粼处,有一位上古神兽,满脸悲恸地喊着我的名字。
    上尊。北冥上尊。
    我一定会回来的,带着迦叶一起归来与您相伴。

    飘缈峰。距离汴梁城内二十里的脚程。是方圆百里最高的山峰。
    站在顶处,眺望城内。华灯初上、人潮汹涌。
    这便是凡尘的“中秋”吗?就算不置身于深处,也可想象灯阑珊时的喜悦。自己的决择是值得的。哪怕不是为了迦叶,单单只为这抹温情,也足以使我流连忘返。
    回转心绪,凝望背身驻立的梵天王。他墨绿的衣袂,在晚风中翩跹。凡尘的喧嚣,他不曾心动片毫。他的心,只装载不尽的哀莫与惆怅。
    “金婆罗华。本王弹指间,便可取你性命。”
    “卑下知道。”我跪首于前,足了足勇气,“却不懂为何梵天王有如此恨意。在太虚幻境,卑下谨遵教诲,并未食过所言。”
    “你还敢骗我?”梵天王挥摆衣袖,将我搏倒于地。又近身一步,死死抵住我的下颌。逼迫我抬首与他相视,“别考验我的耐性。说。是想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行了断?”
    “什……什么……”
    “别装出一脸的无辜。”他下重了手中的力道,“究竟选择择哪种方多项式化为花形,重塑修为?”
    心。空落地疼。原来他静默良久,寻思的是如何惩戒我。对。他是众生之父、睥睨芸生,岂可被人随意践踏自尊。可是。我真的未曾违约。怎能甘心被他如此污蔑!
    “我!没有!”
    迎向梵天王忿恨的脸,我字字铿锵、质厚有力。双眸是坚毅的光,摄着不愿退缩的勇气。
    “你……”梵天王的脸,有一闪而逝的震惊,“好。只要你给我个能圆的解释。我便既往不咎。”
    他放开手,挺立而视。我深吸一气,平静地回望他:“卑下虽为沧海一粟。却也曾受诲于佛祖跟前,聆听佛音。违约背誓、忘恩负义之事,绝不会做。”
    “那又如何?”
    “因为读心术。”
    “读心?”梵天王的双眸闪过局促,“你是说北冥上尊他会读心术?”
    “是。”我郑重其事。
    “不。不可能。传心术不仅是天育自带之术。想要开启,还要有独一无二的慧根。六界内,能运用之人,少之又少。我与他相处千万年,从不知他有这般神通。”
    他满脸疑虑,不可置信地凝望我。一顿眉。我不自主地向他靠近。
    “就让本王亲自试验一番。若是有假,必定不留。”
    胸口被他的掌心覆盖。虽然隔着衣袂,却仍能感受到一抹炙热的炎气,由处而入、由心而动,通达周身。
    这便是传说中的“剔盅术”吗要想读心、必先落盅。要想除心、必先剔盅
    这一回。他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我阖上眼。想忆千年前迦叶的那抹微笑。纵使身再热,心再痛。也足以有力量抛却脑后。幻想与他相遇的一幕,我的泪中有甜蜜的笑。
          
    “是我错了吗……”
    若干光景后,他收了掌,喃喃自语,却被我无心而听。
    “您说什么?”我不明地问。
    “没什么。”他别过脸看向远处,“你的确没有骗本王。”
    终于证实自己没有欺谎了吗?我重重呼出一气,顿感轻松。
    “金婆罗华。你真的愿意就此离去?”
    “卑下愿意。”
    “不后悔?”
    后悔?我一怔。看着他迎风而飘的衣袂,不禁困惑。
    “你若此时想让本王助你飞仙,本王不会推却。”像看透了我的心,梵天王补充道。
    原来他依然在为我所想。梵天王果然是上古仙人,胸襟宽泛。只是,主意早已打定,不去才会后悔。
    “天地合、江水竭,才敢绝此念。”
    “好。本王成全你。”
    梵天王伸出手掌,默念咒文。一串散着绿色光晕的菱形透明器物显现而出。
    “此物名唤‘随心’。乃我一半的法力化身。你戴着它,可保百魔不侵,有飞山越海的功力。”
    “这……太过珍贵。卑下不敢收授……”
    “让你戴着就戴着。若是凡尘呆着没意思了,就将此物贴在心口,默念我名三声,即可来于我处。”
    他将‘随心’挂入我的手腕处,顿时散去了光晕,变成了墨绿色的晶石。
    “梵天王……”
    我哽咽着。眼泪不停歇地滴滴答答。
    “还是个孩子啊。”他无奈地摇头笑笑,“这就去吧。”
    “嗯……”我应允,脑里闪出北冥上尊的容颜,“上尊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我在,他出不了事。你安心离去吧。”
    终于。任何羁绊都可以放下了。我愉悦地阖上双眸,听得的只有自己不停跳动地心。
    你也迫不及待了吗……
    很快,很快……
    我的灵魂与躯壳都将去于三千红尘,找寻那生生世世都无法遗忘的人……


    〈完〉

    忆起这上半段的文字是听着《流光飞舞》而作。
    写文就像恋爱。
    彼时的心境成就彼时的笔触。

    最后一个小段,昨天匆匆赶上。
    明显,不在一个氛围里……
    呵呵。
    分享一下自己很喜欢的小诗。
    一花一世界,
    一沙一天国。
    君掌盛无边,
    刹那含永劫。
    ——(英)布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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