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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九国游记——初游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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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6 15: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无牙老虎 于 2013-7-6 15:33 编辑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相信:世间真有“命运”这个东西!人的一生怎样度过,好像并非完全是随意或者偶然的,似乎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却又感觉得到的力量,在推着你朝那个方向去,就算自己想挣脱出来,走一条不同的路,到头还是发现,不过是殊途同归——绕了一个圈,最终回到原先那个结局。
    迷茫之余,遥望天际,无人可以预见未来,因为,上帝没有把“先知”这个基因遗传给我们,夜阑人静,回首往生,却就隐约有了这份感觉,仿佛一切都循迹可寻,恰如因缘际遇的巧合,当初就已经知道结果似的——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总归要走。所以,常常让你有一种叫做“缘分”的直觉,以为偶然遇上的眼前这个人,也许就是上天刻意安排他在某个时间、从某个地方、以某种角色出现在你身边一样——即是佛家所说:今生遇到的,都有缘之人,一旦离你而去,便是缘尽的时候。

    比如,我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行,居然都发生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并且,应验了二十年前曾经做过的一个梦——这是一个至今依然在我记忆当中留下最清晰印象的梦。

    我梦见了自己去到非洲,不但目睹一场数以千百万计的角马、野牛有如狂潮般从一条汹涌的河流上奔腾迁徙的过程,还发现那里的土地很便宜,便宜到不敢相信的程度。梦里,我用了很少的钱,就从当地人手上买了一块很大的地,大到看不见边界(那时候,我还没有出外旅行的念头,可能是应验了一句俗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时,也真的想过回家乡买一块地来投资)。

    正打算付钱之际,身边一个同行的人提醒我:地是带不走的,当你不在的时候,万一人家拿回去了,怎么办?

    为此,我和那个当地人讨价还价一番,给他解释很久,讲了许多道理。虽然,他听不懂我的话,互相用手势竟然也能沟通无间。最后,彼此达成了协议:他把地买给我,但我不给现款,而是替他用来投资,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和本事——梦里是这样认为的——我向他保证:每年返还百分之十的投资回报(当时,银行一年的定期存款利息正好就是这么多),如果我做不到,他可以随时收回那块地;同样,万一我的地被别人占去了,也就不再给他钱,这样,自己便有了保障。收了地之后,我在路边找来一群从外地流浪到这里、无家可归的黑人,打着手语告诉他们:这片土地现在已经属于我的了,但你们可以在这里居住,甚至可以在地上种粮食,只要每年交给我相当于地价的百分之十作为租金就行了。这些人听了十分高兴,当即欢呼起来,甚至唱着歌跳起舞,像是开一场狂欢的派对。

    那时,在梦里我是这样想的: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也就等于免费替我保护着,便不会有人把它抢走——在梦中也能够思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自此,我每年从他们的手上得到一笔钱,正好用来支付给那个卖地的人,作为替他投资的收益。后来,以同样的方式,没有花一分钱又从其他人手里买来更多的地。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国王,每逢遇到认识的人,都不忘告诉他们:很快,我就能够把地球买下来了!

    虽然,心里十分清楚,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甚至当我是傻子。私底下,却暗中偷着乐,仿佛发现一个天大的发财秘密,窃而憧憬着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富有?

    直到最后,才察觉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土地被那些流浪的人占据了,从他们手上收来的钱,又全都交给了卖地的人,到头来自己白忙一场,一气之下便醒过了来!此时,窗外已经发白,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奇怪的是,这个梦一直深藏于我的脑髓,并且,在十多年之后,自这次旅行起,它一点一点地发生在现实里面,为此,我把这个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的梦,作为这篇游记的开始。当中,有些情节属于虚构,目的是把每段旅程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人物倒是真的遇到过,藉此怀念我们曾经相处的日子,并衷心感谢和祝福你们。


一、初游越南   
    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几个早年一起在大学读夜校专科的同学,每年不定期都有一两次聚会,通常在重大的节假日期间,例如,春节之后,有时,某个同学从海外回来探亲,于是,又有了召集到起聚一聚的由头。如果在平时,想凑足一桌的人也不那么容易,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般原因,总之,都觉得同在一个城市里面生活,说不定路上也会偶然碰到,所以,就没有刻意安排时间见一面的必要,毕竟不是那种悠关前程的上下级或者客户间的应酬。


    一般地,这类活动大都由平时最活跃的同学牵头召唤,赚钱最多的负责请客埋单。饕餮一顿之余,无非就是吹吹牛皮,评论一番如今官、商场上一些传闻秘事,讲一点带颜色的笑话,或者当年曾经追过的女同学近况,藉以回味彼此的学友情谊。人大概就是这样,年纪越长越念旧,青春期的争风吃醋、逞强斗胜,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在一次聚会结束后,那是一个晚上时分,外面已经灯火阑珊,到处霓红光绿,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气象。这个世道变化真快,转眼间,当年上学的时候,还是一片荒郊绿野,现在已经高楼林立。树影底下的我们,却是两个失业且失意的人,一同步行在回家路上,他是我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一个班级的同学,最近换了一副新形象,头发理得不能再短的程度,自此,有了一个很性格的个人标志。之前,我们都曾经过商,也算是有过一段短暂风光的日子——从前,我甚少和他来往,自这次结伴出游之后,便不时在一起混了——他的父亲是越南归侨,幼年随祖辈在西贡生活,年青时回国安家,现在还有不少亲戚在那边。
    边走边聊间,同学突然提起,父亲刚从越南探亲回来。那时候,对于我来说,出国还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虽然,在经济能力方面,出去一趟的费用还不至于负担不起,然而,像我这种外语水平极其有限、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的人,除了报名参团之外,从来没有奢望过独自到国外旅行,而且,我曾任职的企业所从事的工作,基本上没有公派出差到国外这种机会。至于跟团旅游,在潜意识中,总觉得那是年老退休之后才有可能的事,除非是免费。
    我随口说道:“不如我们也出去看看。”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意在消磨一下路上的时间。

    同学居然就当真起来了:“可以呀!要去赶快,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可做。”

    然后从口袋掏出手机,拔通那个召集今天聚会的同学:“我们打算去越南,你有没有兴趣?”

    聊了一会,同学收了线就大笑起来:“他说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怀疑他们当时都有点醉了,否则,不会那么贸然就决定这样一件不大也不小的事。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喝了些酒,酒是一位在外企任高管的同学带来的,价值都在千元以上,不是人家馈赠,便是应酬用的高档货,所以,特别容易醉人,当中一位就几乎要大伙抬着送回家。我这位同学一向特别能喝,不但海量,即使白酒、红酒和啤酒一起连着灌,也从没见他醉倒过,但今天应该有点超负荷了。也许就是酒在作怪,三个人根本没有想清楚出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第二天,我还特意打电话问同学:”去越南的事,当真还是说笑?”

    他这样答道,你问另一个同学,看他的意思!也算是巧合,他们两个人的姓名只是相差中间一个字。

    拔通那个同学的电话,我还没来得及把原由讲清楚,他就已经发话:“我有事在忙,你自己找个时间过来拿护照。”然后挂了。

    我以为,过了一夜,他们会清醒一点。三个人之中,除了有亲戚在外面的同学,当年经商的时候,跟随政府机构组织的一个借考察国外市场为名,行观光旅游之实的商务团去过一趟欧洲,算是有点经验——那年头,出国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且要有官方出面,想自行到国外旅游,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与独自出外旅行相比,显然不是同一回事,而我们两个就从来没有出过国。甚至,三个人记得住的英文单词,加起来恐怕也不超过十个。所谓无知者无畏,其实大家都在指望对方:那个同学开了一家印刷厂,近来生意不错,估计赚了不少,我去拿护照的时候,他对我说:“这个世界,有钱就什么都不用怕!”

    另一个同学,觉得当地有亲戚接待,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为此,他还自己给自己壮胆:“父亲六十多岁了,不也经常一个人出去?”

    我的英文算是比他们好一点,为此,彼此都以为跟着别人,自然死不到那里去!况且,谁也不肯做缩头乌龟,于是,本来只是讲笑,最终因为下不了台,四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平生第一次自助出国处女游——还有一位是有亲戚在当地那个同学的表哥。

    有出国经验的人,也许你会认为,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而已,但对于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来说,总觉得不可想象。即便到了今天,一些当年的同学或者邻居,每逢他们听我提起出国自由行,羡慕之余,不免都有一种像是天方夜谭,他们最担心的,恐怕就是到了外面人生路不熟,语言又不通,饮食习性相差千里,任凭你也走不到哪里去,如果出了什么事,那时可就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在此,我希望以下的经历,能给你们一点启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大,大到你觉得什么都新奇,甚至不可思议。

    办理入境签证、订购机票的事,全都由我来操作,一旦你亲身经历过,也就不觉得是一件有多难的事。出发那天早上,四个人聚在一起,刚从越南探亲回来的同学父亲,也到场陪我们吃午饭,给我们送行,席间,告诉我们一些当地的风俗和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由另一个同学厂里的司机开车把我们从广州送到深圳机场,飞机在晚上八点多起飞。

    离开地面不久,空中小姐给每位乘客发一张入境登记卡。这时候,我们才吓傻了眼,上面写着的全是英文,除了隐约还记得“name”这个单词的中文意思外,其他一概不知所云,才意识到,出国可真不是一件儿戏的事!

    紧张了半天,最后硬着头皮询问坐在过道对面的一位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样子好像也是出外旅行的。特意挑一位女士搭讪,并非看上人家漂亮心怀不轨,窘迫之下,哪里还有心思与陌生异性打情骂俏?只是觉得,这个年龄段的异性,通常不会拒绝旁人求助,尤其在机舱那样一个狭窄的空间里面,故此,安全系数比较高。如果随便找个人请教,对方看我们也有一把年纪,出个国还像当年的刘姥姥一样,万一被人耻笑,情何以堪?

    在两个同学一再威逼利诱下,不得已硬着头皮求教对方,幸好人家没有介意,并且十分热心,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她逐一帮我们填好那张卡片之后,主动向我们问话,得知我们第一次自行出国,她从背包取出一份四页纸的打印本递给我,接过来翻开看,没有看懂是什么,经她解释才知道,原来,是一种叫做《旅游攻略》的行程指南,但凡自助出外的游客,大都人手自备一份,或者随身带一两本类似的书,内容包括即将去什么地方,行走的路线,每到一处的时间安排、住宿旅店和景点介绍,以及一天大概要花多少钱,甚至连坐什么交通工具和票价,里面应有尽有!我们第一次见识这个东西,也第一次知道人家是这样出外旅行的。

    我和同学换了一个挨过道的座位,问她:“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告诉我:“网上有很多,不过要自己再整理才能用。”

    “你一个人出来旅游?”

    “是的。”

    “怎么没和朋友一起?”

    “公司在新加坡有个会议,正好又有假期,所以先到越南玩几天。”

    “哦,我说呢,怎会一个人出来。”

    “我喜欢独自去旅行。”

    “为什么?”

    “一个人自由呀!”

    “有伴不是更好?”

    “旅行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走!”

    “这个我就不懂了,还是觉得有伴的好,一个人太孤单。”

    “不会!路上总能遇到一些同道又合得来的人,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们结伴走一程,或者一起在某个地方呆上几天,然后各走各的路,无拘无束,这才是我最喜欢的旅行方式。”

    “看来你很有经验,经常出外?”

    “每年都去一两次,不然就浑身不自在,觉得这一年白过了。”

    “会上瘾?”坐在旁边的同学凑过来问。

    “是的,像吸毒一样,越去旅行就越喜欢旅行!”

    “喜欢它什么?”

    “一下子还真说不清楚,我把它当成一种生活了。”

    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现在有体会了,答案就在人家嘴里,身边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师,看你有没有勇气请教。事实上,旅途遇到的游客或者当地居民,常常乐于助人,而且往往超乎你的预料,甚至像我一样,说不定有意外收益。

    俗语道: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有出去走过,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是跟旅行团那种,或者公差出外,它只会让你走马观花,回来之后还是像没有去过一样——什么书都是人家写出来的,写得好不好姑且莫论,起码它不是你自己的心得,所以,未必能够装进脑袋里去。旅行就不同了,那是你的亲身经历,从心里领略一路的风情,铭记在脑海,值得一生回味。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没有什么引以为豪的人生经历,平平淡淡的日子索然无味,或者,被生活压得不过气,甚至,因为感情、工作而失意抑郁,那就出去旅行吧,将自己放飞一次!旅途一定有机会让你体验别人未知、未见的风物和际遇,你就会发现,所有的苦闷和忧虑都微不足道,天地之大,容得下你的烦恼和希望,回来之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足以让你在亲友面前平添几分自信和傲气。

    我们抵达胡志明市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当地时差比国内慢一小时。入境那阵子,旅客不算多,却是一步一惊心,不但排错了队——那是一条本国人的专用通道——在边检人员一再示意下,我依然无动于衷,最后像贼一样被人家揪出来推到另一条队后面。过关验证的时候,更是不知所措,面对质询一问三不知,看着对方木无表情的脸和审犯人似的眼神,连腿都忍不住打起颤来,回头想找那个在飞机上认识的女士帮忙,她也正隔着人群往这边张望,打算过来协助的时候,还真想不到,人家没有怎么刁难便把护照递过来,扬一扬手放我通过了。

    跟着那位女士取托运的行李,一起走出候机楼门外,她问我们去哪里,同学告诉她,我们有人来接机,她祝我们旅途愉快之后,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临别时,给我们递了一张名片,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是做保险的——我向来对这个职业没有什么好感,常受她们的电话骚扰,不胜其烦。这个人就有点特别了,相识三个小时,自始至终没有提过“保险”两个字,实在难能可贵,为此,我把名片保留下来了。

    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同学的堂哥来接机。本以为,接机的人照理应该先到,仿佛当地人总是习惯慢吞吞的,后来也发现,他们的确比我们更加没有时间观念——市场越是不发达的地方,那里的人越不守时,恐怕已经成了一条普世真理。所以,但凡去到落后、闭塞的地方,就不要指望当地人会按照你以为的那个钟点提供服务,例如,吃饭、发车的时间,大可利用这点空闲做一些额外的事,比方,和身边的陌生人、或者来自远方的游客聊聊天,你一定能够从中得到一些愉快的收获,总比为此生闷气而破坏自己的心情来得有益。

    我的英语水平,基本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所长进的。反正,不聊白不聊,聊了也是瞎聊,说着无关痛痒的废话,就算别人嘲笑你,也未必听得出来,徒增旅程一点乐趣,也难得让大家开怀一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做人何必那么累?

    同学的堂哥——一个十分厚道和气、安天乐命的人——租了一辆小客车把我们带到市内那个叫“堤岸”的华人聚居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唐人街,他特意替我们物色一间华人开的旅店,以便可以互相沟通,随后,堂哥嘱咐我们早点休息,便告辞离开了,约好明天早上再见。

    入住的时候,服务生不需要你立即支付房费,而是收下护照作为抵押。接待我们的是一位本土出生的二十来岁华人后裔,留一披肩长发,好像还染了点颜色,一把沙哑的声音应该是天生的,肤色有点黑,登记资料的时候,问我们:“是中国人?”

    废话!不是中国人怎会讲中国话?护照上清楚写着从哪里来,岂不是明知故问!但又不好意思发作,于是,我点一下头作答。

    接着又问:“中国男人不是都喜欢穿带领的衬衫吗?”

    原来,我们留给人家的印象是这个模样!当时,四个人身上全是圆领T恤。出门之前,同学的父亲交代过:东南亚那边的人穿戴很随便,即使你脚上套一双拖鞋坐飞机也没有人管你!那时候,国内依然流行穿硬领的束腰衬衫,只是我们懒得整理,所以都是那种容易清洗的便装,反正,外面也没有人认识我们,哪里还有必要顾及形象?

    可见,不同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或者人家对你的偏见,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也无需因此责备对方。事实上,这个世界正因为这样才显得多姿多彩,不然的话,出外旅行还有什么意思?

    好笑的是,在店里住了七天,居然也没有搞清楚,这个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你就是那个人,读到这段文字,千万别见怪!其实,我们对你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尽管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在出入的时候打个招呼,你给我们介绍的那家旅行社非常好,只是离开那天没有见到你,不曾当面道谢,在此补上,并祝你生意兴隆!虽然,不知道你是店主的儿女还是替人打工,后来我再次到越南旅行,还想入住你的店,可惜已经找不到了。

    我们放下行李之后,开始觉得有点饿。早前,飞机上吃了一份航空餐,到这个时间,也需要一些补充了。本来,我没有宵夜的习惯,他们一再坚持,也只好奉陪。

    出了门,也是你告诉我们,一直沿着门外那条马路往前走,可能还有营业的食店,万一找不着回来的路,拿出店的名片给路人看就行了。你还说,这么夜有没有食店开门不好说,但治安是没问题的,也不用担心收到**,越南没有人敢用,那是要判死刑的——钱是我们刚刚在旅店用美金兑换的,口袋里装着好几千万,从来没有这么豪气,仿佛一下子都成了富翁。实际上,它并不值几个钱,当地的币值太低了,这些新印出来的塑料钞票,倒是第一次见过。

    我们沿着路边的墙脚前行,两旁都是三四层高带商铺的住家——很像广州旧城区的老式骑楼,简直一模一样——四周漆黑一片,几盏昏黄的路灯根本就照不到路面。四个男人在一起,所以也不太担心遇上坏人,到处静悄悄的,我们大声说着话,不时看见一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慢呑吞地在前面走着,一会儿就让我们赶上。偶而,一辆摩托车从身边飞驰过去,后座坐着一位绰约的女子,身上浅色的奥黛随风飘逸——那是当地民族服饰(西贡市内并不多见),长长的裙摆配一条束腰裤,偶然露出肚脐的嫩肤,很能衬托越南少女那种体型,显得格外柔美、婀娜,如果再配上一头长发或者一顶尖角圆草帽,更是十分好看。男人则喜欢戴那种绿色大盖帽,显得有点失调,本来就瘦削的身段,让人看着都觉得沉重。他们和广西人其实很相像。

    走了一段颇长的路,才找到一间还在营业的汤米粉小摊——相当于广州的粉面食店,规模还要小得多,就一个炉头、两张桌子摆在人行道上,店主独自打点一切。我们比划着手势问他:一碗多少钱?

    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感觉到,语言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发明!就算使尽浑身解数,挥动有力的手臂,甚至将指头几乎戳到摆在火灶旁边那碗样板里面,也没办法法让店主明白:其实我们只是想要一碗旁边那位客人吃着的这种汤米粉!

    店主始终没有反应过来,我们无奈地嘲笑人家:怎么就这样迟钝!而人家——那个店主和正在吃的客人也看着我们笑个不停,仿佛眼前是四只猴子在表演。

    也许,人家也想知道:你们要几碗?是否都一样的配料?大的还是小的?而我们也唯有固执地坚持着一个自以为再简单不过的姿势和表情,非要对方知道,其实我们的意思就是:要一碗能够下肚、不管什么样的都行!

    最后,幸亏又来了一个食客,就在店主做好一碗,正要端过去的时候,同学抢先把它捧在手上,然后举起三只指头示意店主:再来三碗!这时候,店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多做三碗给我们,最后,我们每人又多要了一份,这是来之不易的美食,况且,份量也不足以让我们吃饱,于是,一边吃一边互相傻笑着!

    次日一早,旅店送来一份早餐,一碗昨晚吃过的那种汤米粉加一杯牛奶——东南亚的旅店通常在住宿费里包含早餐,其实就是一份很简单的膳食,比如一只鸡蛋、一杯牛奶或者咖啡,两片面包加一点牛油,而且,我们当作主食的材料份量总是特别少,一份牛肉汤米粉,可能肉片不少,米粉就只有寥寥几条漂在碗里,根本不能补充一整晚的消耗。印象最深的倒是那杯牛奶,表面一层薄薄的奶皮,喝进嘴里还有一股腥味,这味道久违多时了,记得小时候,家里给患病的父亲订了一份,那年代,牛奶被当作营养品,有时简直就是一种药,弥足珍贵的滋补药。

    早餐后,堂哥过来接我们到家里作客。他开了一间鱼网厂,实际上是一个小作坊,屋前的空地堆满了各色鱼网、绳索,在当地恐怕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客厅非常窄小,仅能容下几个大人就座,小孩只能到外面去,太太是本土人,文文静静,也许语言不通的缘故,不怎么爱说话。另一位过来作陪的亲戚告诉我们,娶个越南太太是一种福气,她们特别温柔,不像中国女人,开口便是一顿责骂。

    中午在家里设宴,款待来自远方的堂弟,我们算是沾了人家的光,品尝堂哥亲手做的一顿中国烹饪与越南风味兼容并蓄的午餐。菜式非常丰富,海鲜和水果为主,主食是一些点心,虽然手艺不怎么样,也足见人家之热情好客。

    晚饭,我们在外面一家餐厅回请他们。那里的海鲜十分美味,而且个头特别大,单是那只大头虾的脚,就比一根筷子还要粗。不知是服务员看出我们来自中国,还是堂哥特意吩咐,或许这家有点中式的餐厅,本来就准备了两种餐具供客人选用,给我们配的是筷子,堂哥和亲戚仍然操着他们习惯的西式刀叉。太太和孩子没有同行,感觉好像当中还有一种男女不是那么平等的味道。

   未上菜之前,和女服务员开了一会玩笑,她们看上去不足二十岁,有点腼腆却十分开朗活沷。互相语言不通,堂哥和亲戚充当翻译,同学比划着手势问其中一个女孩:“愿不愿跟我回中国?”

    那女孩撅了一下嘴,半眯着眼,从盒里倒出一根牙签放在台面,两颗小槟榔各摆在牙签两边。我们看不懂什么意思,亲戚说:人家嫌你那玩意像牙签这么小!笑得我们直不起腰。

    在我们的国度,性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尽管早已泛滥成灾,每逢提及,不免有点晦秽的意味,总不是那么阳光地作为正常的谈资。虽然,自古就认为,性与食都是人之常情。在人家眼里,只要适而可止,不失是一种情趣,正如低胸装的少女,既然露得出来,自然乐于别人善意欣赏,毕竟那是美的体现。国内就不一样了,总觉得让人看着占了便宜,其实也难怪,真不见有几个人是善意的,在我们这里,绅士已经绝迹了。

    次日,拜访同学的一位堂伯父——典型的老式纪录片上当年那种头戴礼帽、穿花衬衫格子西裤,身材瘦弱的南洋老华侨形象——住在一条旧式商业街上,有一幢属于自己的三层混合楼宇,外面是砖砌的墙体,里面用木板铺地和间隔,既不透光也不透风,一条又窄又陡的木楼梯连通上下,脚踏上去即发出“嗵、嗵”的响声,所以得慢行轻放。首层做商铺,批发一些华人春节喜庆和神庙拜祭用品,二、三楼夫妻和一个没娶亲的小儿子居住。据说,当年还是在旧政权统治时期用黄金买的,并非表示他们多么富有,而是那时的货币根本就没有人要。从屋内摆设可知,一家人经营这个小店也不见得怎么丰裕,老主人从来没有回过故乡观光探亲。倒是小儿子带我们看他精心饲养的一条高头热带观赏鱼,成了全屋的亮点。他介绍,这条鱼曾获得比赛第一名,并且上过当地报纸。

    我们在铺里陪老人聊了一会,基本上就是听他诉说从前的艰辛和生意之难做,曾几何时,华侨漂洋过海的历史,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过就是一段故事而已,如今历历在目。

    开印刷厂的同学将几本中小学生作业本样板交到堂伯父手上——这是工厂代客加工的产品——向他打听当地的市场需求。原来,同学早有盘算,难怪当初答应得那么爽快!可惜,一直没有特色到当地合适的代理商,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曾想鼓动堂哥两个儿子合作,年轻人似乎不怎么有兴趣,究竟是他们还未有发财意识,或是不想重滔父辈覆辙?我倒是希望他能开拓这片市场,也好给自己带来一个重新起步的机会。

    下午,堂哥陪我们去了当地最大的日用食品批发市场,同学一位没出嫁的堂姐在这里有一间两三平方大小的档铺,专门分销散装饼干、糖果之类。这是一个巨大的拱形建筑,里面五花八门,什么货色都有,来自世界各地,以东南亚和中国进口最多,都是一些极低档的产品,你可想像当地的消费水平有多高!

    第二天,我们包了一辆小客车,堂哥和亲戚领路,去了离市区不远处一个叫“头顿”的风景区,在附近的海边绕了一圈,从低处仰望小山岗上耸立的白色耶稣立像,步行上去还有一段距离,亲戚说,上面没有什么好玩的,所以只是远远望一眼就离开了。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耶稣立像,比巴西那个还要大,不然,一定会爬上去。

    晚上住了一宿,在酒店附近一个夜总会唱卡拉OK,当地以港台歌曲为时髦,很像我们开放初期的情形,场内客串的陪酒女朗,大都能说一口流利国语,不知是当地华人的子女,还是从国内过去谋生的偷渡客。

    次日起床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早餐和午餐一并吃过便驱车回来了,连那个有名的海边沙滩也没来得及踏上一脚。这时,我和另一个同学开始理解飞机上那个女子的一番话,出外旅行还真不适宜和太多同伴在一起,特别是趣味不一样的人,否则,旅程难免要打折扣。

    本来,我们一心到此旅行,天天陪人家走亲戚总不是个事。和另一同学商量了一晚上,决定自己去更远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我问前台: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更远一点?那个服务员说,离旅店隔两条街转角处,有一家华人开的旅行社,有朋友在那里做事,然后给了一张这家旅行社的名片,让我们自己去联系。

    当地的旅行社其实很多,但规模都很小,通常就一个简单的铺面,三四名工作人员坐在里面招呼客人。他们分工很细,店铺只是接单,交给其他人负责接送,一个环节接一个环节,各自独立运作,但都很规矩和守信用,没有内地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经过比较之后,我们决定去“芽庄”这个城市,订了两天后出发的往返机票,不敢多去地方,毕竟还是有点担心。

    附近卖首饰的金店也不少,有点像香港,金店比卖米的多——可见富人始终是市场的主角——它们连带做外币兑换生意,简单的小店式经营,堂哥说:这些都是私人开的,通常背景复杂,如果女人做老板,多半是老公犯事去世了,找个这样的寡妇,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次日,同学的表哥自行回国,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一个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的人,怎么就能顺利通过海关检查,自行登机回国?更怪的事在后头。

    离住处不远,隔三四条街,有家港式茶餐厅——找了两天才发现的,后来一直把它当食堂了,在这里,想找一家合口味的中餐馆还真不容易。同学的表哥曾带我们去一间地道的、当地人也常光顾的大排档式饭店吃晚饭,刚一进门,外面下起倾盆大雨,到处水淹,成了一片泽国。这里的雨来得急且猛,去得也快。本想坐在户外图个凉爽,结果一下子都挤进屋里,显得十分拥挤,好不容易才找到位置坐下,这时候,伙计给每人上了一塑料篮的青草,直到吃完饭,也没有搞清楚这蓝子的草是干什么用的。

    茶餐厅的厨艺虽然不算地道,但用料很足,云吞里面的虾仁新鲜而且个大,面条就不敢恭维了,后来换成米饭套餐,越南大米很有名气,可惜配的菜实在送不了饭。店主倒是很好说话,也是一位华人女子,大概也就三十来岁,和当地人一样,瘦瘦的身材、略黑的皮肤,能说一口地道粤话,光顾几次之后,也就混熟了,她说自己帮亲戚管店。

    我们问:“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要看你们想玩什么?”说完,眼里冒出一丝不言而喻的微笑。

    “哦,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找个地方娱乐一下,比如唱卡拉Ok或者歌厅之类。”

    “这个倒是有,但也不多,有些高档一点,有些很普通的。”

    “普通一点就行,我们主要是想见识一下。”

    “那好,今晚我可以早下班,七点你们过来。”

    “一言为定,最好你多叫两个女友,这样可以热闹一点。”

    “好的,晚上见!”

    差不多黄昏的时候,我们去餐厅吃晚饭,店主已经在那里等候,她换了一身黑衣黑裤,饭后,给我们结了帐,走出外地拦住一辆出租车。

    当地的出租车有两种,一种是四座的,车资较贵,数量也少一点,另一种是六座,不但载客多,价格反而便宜,当地人也专门守候这种车乘坐,很多时候,他们拼足一辆车的人数,于是,平均资费便省下来了。至于公交车,十分残旧,连我们淘汰的也比不上,而且数量甚少,乘坐的人更少。

    他们似乎家家都有一辆以上的女装摩托车,一到早晚时分,路上疯跑的摩托车蔚为壮观,特别是在交通灯由红变绿那一瞬间,仿佛蝗虫似的,长长的车龙呼啸而过,轰鸣声震耳欲聋,但你也不能不佩服他们,对于秩序的遵守,恐怕要比我们文明得多。几十、上百辆摩托车也就随便放在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无需额外加一把防盗锁保护。而且,都是那几个日本品牌的女装款式,就连颜色也几乎一样,我就弄不明白,难道不担心被人家拿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有个亲戚,曾经在大学校园的办公楼里面,大白天从窗口亲眼看着自己的摩托车被賊偷去。

    上了车,同学问她:“没有找到其他朋友?”

    “问过几个,她们都说今晚有事,正好没空。”

    “哦,没关系,那就算了。”

    出租车在一个循环闪烁的霓虹灯大招牌前面停住,招牌中间是一个入口,里面传出强劲的迪士高音乐,头顶上面用灯管镶嵌一男一女两个人形发光体随着节奏扭来扭去,我们猜测这里应该是一家舞厅,同学转身问:“这是唱歌的地方?”

    “可以唱歌。”她边说边带头往里面走。

    一进去就看出来,的确是一间迪士高舞厅,我们以为,可能是她理解错我们的话,又不好意思要求人家另换一处。

    进去自然就要消费,同学点了两瓶洋酒,记得好像是法国的“人头马”之类。一下子便要了两瓶,估计在那个场内也不多见,周围的人都望着我们这几个外国来的“大款”,那种感觉其实不错的,到了此时此地,才有一种自己就是外国人的感受,原来做外国人这么有面子,难怪洋鬼子在我们国家常带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态耀武扬威,现在才明白,其实是自己把人家捧成这个样子。

女店主倒是十分能喝,后来还遇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也招呼过来一起同对饮,两瓶洋酒没多久就倒得差不多了。间中,我们也到舞池扭下腰,甩甩手,毕竟,并不擅长这种玩意,事实上,在国内,它也已经开始式微。

    场内黑沉沉的一片昏暗,只有寥寥可数几盏彩灯,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节奏不停变换颜色,实际上只是一个简单装修的舞厅,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些穿着暴露、涂脂抹粉、手上夹着香烟、翘着腿坐的女郎,显然是做皮肉生意,不时往这边张望,也许见我们身边有女伴,所以没有过来骚扰。每个角落处,站几个穿黑色T恤的大汉,估计是负责看场的,带着一股煞气,我第一个反应,这是一个黑社会的地盘。其中一个同学已经有几分醉意,另一个掏钱买酒的,忽然就不见了人影,我当即紧张起来,刚才还见那个新认识的女子和他说着话,转眼间便失踪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又有点复杂的场合,可不是开玩笑的,赶快四处寻找,还是没见踪影,正要回到原位告诉那个同学,这时他也不见了,我越来越发毛。这时候,先前失踪的同学从洗手间那边走过来,我告诉他,同学不见了,他叫我继续去找,然后自己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我看出他也有些撑不住了,又不能不理另一个。

    场内没有找着,正想从入口处出外面,把门的大汉把我拦住。因为语言不通,只好用手势示意我要出去一下,他将我带到另一个地方,打开一扇小门让我穿过去。原来,入口和出口不一样,它通到地下的停车库,我围着建筑物转了一个圈,没有发现失踪的同学,心里愈加慌乱,又不得不从正门回到里面,生怕那个同学出事。

    到了这时候,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撇下两个女子,拉着同学走出去,在门外拦住一辆出租车,递上酒店的名片,让司机带我们回去。

    在车上,我问:“你怎么样?”

    他说:“没事。”

    “刚才吓死我,你们两个都不见了!”

    “那个女的一直在问我要钱。”

    “后来呢?”

    “开始时我没理睬,她纠缠不放,我去洗手间想摆脱她,居然追到门口。”

    “她为什么问你要钱?”

    “说是欠了人家的债,非要我给她二百美元。我说关我什么事?又不认识你!从洗手间出来见她还在那里守着,我知道有问题了,赶快回来找你们,她在后面追着叫我不要告诉那个女的说她要过钱,可能是看见你过来就躲开了。”

    “同学不见了,怎么办?”

    “先回旅店再说,叫服务生打电话让他亲戚回去找。”

    回到旅店问前台的人,他说同学刚刚自己上去了。我们进房间一看,同学已经躺在床上,半天才把他推醒,问他怎么回来的?他说不见了我们,自己坐上出租车,至于下车后怎样进旅店上的房间,全都不记得了。算是虚惊一场,大家安全也就放心。这件事,至今依然是个谜!

    第二天,我们还到那家茶餐厅吃饭——别无选择,唯有这里才吃得上尚算合口味的饭菜——店主一见我们,连声说“对不起”,昨晚令我们破费了,花那么多钱。当时,我们搞不清她什么用意,花的钱也不算多,觉得没必要和她计较,便敷衍过去。她接着又说,晚上带我们去另一个地方,我们婉言拒绝,不敢再招惹她了。

    晚饭后,回到旅店问前台,哪里有消遣的地方,比如赌场之类?那个服务生说,当地没有赌场,后来想了一下又说道,好像有家高档的酒店里面开了一个,只对外国人开放,要凭护照进去。我们商量了一下,反正晚上事无可做,电视也看不懂,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同学向服务生要回护照,我一向对赌博不太感冒,所以就留下自己的护照作为抵押,随后照着服务生用电话确认的那家酒店,坐上出租车直奔过去。在酒店大堂,我没有护照便留在外面等他们,同学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我问,怎么这样快?他们说,赌场里面根本没有客人,只有几台电子赌博机,觉得人和机器对赌不公平、没意思,所以就出来了。

    我们无处可去,朝着旅店的方向,专挑热闹的地方走,打算步行回去。经过一间不算大也不堂皇的食店,发现墙上挂着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光顾的照片,原来他访问越南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于是,我们走进店里,指着照片中克林顿吃着那碗,向服务员示意也来一份,然后,在美国前总统坐过的那张桌子旁边——他坐过的位置,围起来不允许人家再坐——吃了一碗不知什么的东西,味道、口感都很一般。

    去芽庄那天,有辆中巴来旅店免费接我们到机场——在旅行社订机票时已经说好的。飞机是那种旧式螺旋桨,到了芽庄也有车把客人分头送到各自要去的酒店,你不一定非要订好酒店才有这种服务,只是我们怕自己找不到,让旅行社代为预订。

    酒店靠近海边,条件还算不错,入住登记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原因是店里没有人懂中文,我们的英文水平又应付不过来,费了一番周折之后才拿到房间的钥匙。里面的家具很有特色,连床架都是藤制的。那时已经是午后,外面的阳光特别刺眼,地面晒得发烫,在附近吃完午饭,赶紧回酒店休息了一会,结果,一觉睡到四点多。

    从酒店出来,拐了个弯,跨过一条马路便来到海边,太阳底下依然酷热难当,椰阴底下海面吹过来的风却是清凉异常,坐在松软细白的沙滩上,看当地小孩戏水,他们没有专门的游泳衣裤,只是穿上平日的着装就直接扎进水里,然后湿漉漉的又在沙滩上奔跑、互相追逐,不时发出尖叫、打闹声,一派童趣盎然。那些稍大一点的女孩,透过贴身的湿衣裳,隐约突出开始发育的胸部。

    不时有几个挑着小食的中年妇女沿海岸线从那一头走过来,笑着向我们招揽生意,见我们摇头,依然笑着走向远处躺在沙滩上晒日光的洋人,他们好像还没醒过来,对着小贩的叫卖声无动于衷。我也很佩服他们,一整天就那么摊在烈日之下,像煎鱼似的前翻后转,硬是把一身白肉烤成古铜色,有的人手里捧一本书,隔着太阳眼镜的玻璃片专心读着,本来我也喜欢看书,此时,更乐于欣赏这片景致:距离三四米远处有个西洋女郎,匍匐在一张垫子上,伸手解开三点式泳衣的背带,然后倒头便睡。此情此景,你怎舍得离去?读者可应记得,我们这是第一次出国,那时候,国内何曾有这般香艳的风景,那怕三点式泳装也不轻易见得到。

    同学小时候也在海边长大,也许触景生情,向我讲起少时的顽皮趣事。每个人都有童年,也都记得童年的快乐,我还能回忆起幼小时的就是两件事,不但印象深刻,常常就会想起它来,连细节都清晰得好象就发生在前几天一样:

    第一件大约在一两岁时,妈妈牵着我的手,从宿舍楼边自家搭的小柴房出来,我另一只手握住母鸡刚刚生出来的蛋,走着走着踢到一块盖沙井的石板,浪沧了一下,鸡蛋从手心掉下来,砸在石板上散开一滩,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鸡蛋落在石板上那一瞬间,好像慢镜头似的,妈妈蹲下身,想捡回一点,但没有成功,她站起来时笑道:“宝宝今晚没鸡蛋吃了。”

    另一件应该在三四岁了,那时我家住在大学校园,有一帮人被带去游街,头上戴一顶纸糊的高帽,牵着他们的人手上,挥一面三角形彩色小纸旗嘴里喊着口号,我跟着姐姐在校园大门外守候他们回来,以便拿到那些小旗作玩具。还记得我蹲在戴高帽的人身边,他们坐在地上,我一心想得到这个老人头上的高帽,但一直不敢声张,因为那时已经意识到,他们都是坏人,干了坏事才会这样。

    在海边,我们一直坐到黄昏,一边胡思乱想,静静看着落日一点一点坠入海面,夕阳的四周烧得通红。游客和小孩渐渐稀少了,那个西洋女郎早已经不见了,开始听见海浪的声音,从未有过这么轻松的心情感受海的韵味。天际完全黑了,那时才有饿的感觉,在附近的小餐馆吃过晚饭,又打算回到海边。

    正要穿过马路的时候,墙角处有一个简易的烧烤档正在生火,旁边放着一盘用冰水泡着的龙虾,个头很大,不过都是死的,有绿色、褐色的壳,有的壳竟然还是软的,约50元人民币一公斤。同学有经验,拿起一只用鼻子闻一下,证实没有腐坏,用计算器和正在生火的小女孩压了一下价钱,我们挑了一只差不多两公斤重的,看着小女孩放在碳火上不停摆弄,时而撒点调味粉末,随即带着一股焦香味发出吱吱的响声,直到熟透为止。我们分着一半,瓣开坚硬的外壳大嚼起来,从没试过吃龙虾这么爽的。回到酒店,已经十点多,冲完凉,顾不上洗衣服,倒头便睡,那一夜睡得真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九点,我们赶去餐厅吃早餐——酒店包一个自助早餐,本来还算不错,只是去得太迟,基本上没有多少东西了,才吃一会儿,人家就开始收拾了。房间里面没有晾挂衣服的地方。为此,我们在附近重新找了一间华人开的家庭式旅馆——这种旅店其实不难找,可能近期从国内到这里旅行的游客不少,所以,如果门口挂着中文字的广告牌,就说明这家店有人会讲中国话。客房很宽敞,而且干净整洁,还带阳台。

    安顿完之后,又是中午时分,又到附近的小餐馆吃一个简单的午膳,这回我们有经验了,进店指着墙壁或餐牌上的食品照片,然后伸出一个或者两只手指,告诉店家需要的品种和数量也就解决问题——主要是人家接待过外国人,一看便知道你想要什么。

    外面的气温实在太高,只好回到旅店,房间没有空调,头顶有一把大吊扇,开起来倒是很凉快,可能是靠近海洋的缘故,这里昼夜温差大,晚上没有空调也很舒服。

    打开电视机,当地的节目我们听不懂,按了一遍所有的频道,居然找到两个国内电视台,还有美国的和日本的,以及一些可能是其他东南亚国家的节目,实在难得,又不可思议,居然允许自己的人民收看别国电视,甚至曾经是敌对的国家。不过我们也无福享受,有个节目很精彩,无奈不知所云,只好换到国内的,却又毫无兴趣,于是关了电视倒头睡觉。大约三点钟的时候,从阳台望出去,外面似乎没有那么热了。

    我们下了楼,老板娘正坐在门外纳凉——大概是为了省一点电费,连茶几上那把小风扇也不舍得开。

    同学问:“附近哪里有菜市场?”

    “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也不难找,这条路往前再转右,然后一直向西,就能看得见。”

    “外面的餐馆我们吃不惯,想自己买点菜回来,在你这个厨房加工一下,不知方便不方便?”

    老板娘想了想,然后答应了。我们原以为她会提一些要求,例如收点费用之类。

    按照老板娘指的方向,圣着太阳一边走一边问,幸好,我还记得“鱼”的英文读音,这是在饭馆的餐牌上认识的,于是,遇见路人就问:“wherebuy fish?”并且用手模仿鱼的动作,对方总要想半天才伸出手给我们指一个地方,结果,我们找到的是一间小型超市。我以为人家指错了,再问超市的职员,她把我领到一种鱼制的食品面前,才知道是自己的话让人家误会,我问超市职员:“wherebuy fish in water?”

    她说:“no!”

    这回真是山穷水尽了!就在我们垂头丧气走出超市准备回旅店的时候,扭头看见门上那个大大的英文单词,我又折返回去:“fishmarket?”

    “yes!”她捂着嘴笑,然后指着路的尽头:“overthere。”

    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其实,学语言最需要的是环境,在那种语言氛围下,你自然而然就学会了,根本不用死记硬背,甚至不需要理会语法修辞,直接用单词把意思凑出来就行了,人家大致也能猜个明白,因为,对方知道你是外国人,便不在意你说得怎么样,理解了就行,所以,不懂外语又想出国旅行的人,大可不必担心沟通上的问题。如果事先做点功课那更好,临出行之前,用纸写下一二十句估计可能用得着的简单句子或者单词,当然,自己会读能听则更好,基本上就可以出得去、回得来了,这你还担心什么呢?现在的手机都带照相功能,在外面想去某个地方或者景点,预先把图片拍摄下来,问路的时候递给人家看,基本上就解决问题了。

    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菜市场,琳琅满目的海产既新鲜又大个,而且价钱比国内便宜得多。又买了一只龙虾,两只超过一公斤重的海蟹,兴高采烈回到旅店,问老板娘借厨房和餐具,她一看我们手上提着的水产,居然满脸不高兴,那表情没法子用词语来形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好意思!可能见东西已经买回来了,况且我们一再坚持,甚至有点蛮不讲理,才极不情愿地把厨房借给我们。其实,也证明人家心地善良!当时,我们的确有点过分,在此致以歉意,希望这位好心的老板娘能收得到!很多时候,事情过去很久才知道自己错了,想说一声“对不起”也不一定有机会,即便当着面又何尝说得出口?

    放在锅里加水煮熟之后,在老板娘捂着鼻子示意下,我们爬上楼顶的天台,敲开红艳艳的硬壳,里面肉质洁白如雪,伴着啤酒大啃一顿,满满一口香飘四溢,那滋味不可言传——后来才知道,吃海鲜不宜喝啤酒,容易患上痛风症,幸好,至今没出什么毛病!后来,同学还是吃得闹肚子了,我劝他到当地医院、或者药店找点药吃,他说休息一下再说。我也知道,其实去哪里都解决不了问题,连话都不会说,人家怎么给你开药?好在并无大碍,回房间躺一会儿就过去了。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有点扫兴,百无聊赖间,又想到海边坐坐,发发呆,消磨无聊的时间,看能否见到日落——昨晚云层太厚,不是最佳景观。

    在旅店前厅,我们遇到四个游客,一男三女,从他们讲一口地道的粤语,衣着举止,基本就能断定,他们不是香港人,多半来自广州。

    为了稳妥起见,我问:“你们是哪里人?”

    “广州,你们呢?”男的反问道。

    “也是。”

    “一路上,我们已经遇过几队广州来的。”

    “你们现在打算去哪里?”

    “准备去到海边等日落。”

    “我们也是。”

    随后,结伴一起往海边去。路上,男的自我介绍,他叫阿志,那个胖嘟嘟的女伴是他老婆,他自己也呼其为“肥妹”,倒是实至名归。另外两位是他们的同事。来自同一个地方,便有他乡故人的感觉。晚上,从海边回来,我们在一个露天烧烤档吃饭,喝了一箱啤酒,同学不敢多吃,互相聊了一些路上的见闻和行程,他们经验比我们丰富。

    次日,我们相约同游,在旅店租了三辆摩托车,阿志带他老婆,我和同学各带一个同事。通常,出租的摩托车不包燃料,得自己到外面加油。正式的加油站不容易找得到,我们跑了半天也只见过一家。公路两旁,总有一些小贩,用可乐瓶装着汽油出售,乍一看,沿途树荫底下,摆了一排装着黄色液体的汽水瓶,还以为当地人出售自制的饮料。每逢游客还车的时候,油箱总会剩下一点,够你开上一段,到油贩子这里加满再出行,当地的汽油并不便宜。

    我们游览了一处古迹,虽然破败不堪,依稀还能从残存的浮雕看出些许印度教的风韵和当时的规模,藉此想象曾经有过何等辉煌!相隔不远是一座中式寺庙,另外一处还有一所西式教堂,三门宗教同城争辉,我很想知道,它们究竟是此消彼长,还是相安无事,或者唇寒齿亡?至于其他地方,因为不熟路也不太有名气就没有去了。

    下午回到市区,阿志叫我们带他去昨天那个菜市场,可能是时间有点晚了,购物的顾客稀稀落落,连摆摊的小贩也开始收拾行当准备回家,我们在还有点剩货的地摊买了一些大虾、螃蟹,一条海鱼,一把青菜和香蕉,好像还有椰子,冰水泡着的龙虾已经看不见了。

    这一次,我们不敢带回旅馆,经过一家小食店,阿志走进去,打着手势问店老板,能不能给我们使用一下他的厨房?我们想自己动手做一顿饭,付给他一点加工费——阿志的英语水平恐怕不比我好多少,倒是看不出来,原来他是个厨师,在广州一家酒楼当厨师长,看架势便知道是个能干的人,他老婆和两个同事打下手,各司其职,小小一个厨房成了演武场,连店老板也看傻了眼。做出来的菜十分有水准,摆成一盘工艺品似的,店老板一边吃一边翘起大母指,对着阿志不停地点完头又摇头,我们被他滑稽的扮相逗乐了——这是来到越南之后吃得最可口的一顿!

    晚上回到旅店,在老板娘处报了明天出海一天游,这是当地一个特色项目,也就是乘船到附近的海岛游半天海水,当时我们没带泳裤,以前我也从没真正游过海水,在同学和阿志鼓动下,脱剩内裤,穿上救生衣,带一副潜水镜,下水看鱼去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鱼。

    船家在海里用救生圈搞了一个简易的水上酒吧,给每个游客倒一杯葡萄酒,在船上吃了一个简单的午餐之后,船家把中间的座位变成舞台,搬出一套音响设备,自弹自唱表演几个滑稽节目,逗大家一笑。阿志的老婆也跳上去和几个西洋人一起,跟着音乐摆了几姿势,还差点走了光。

    我们在芽庄一共呆了四天,然后乘机回到胡志明市,这回是喷气式的,那是来之前就订好的机票,如果早知道在这里遇到阿志他们,肯定多逗留两天,甚至跟着再走一程。他们一直北上,然后过境,从广西坐火车或长途汽车回家。

    吃早餐的时候——早餐也是旅馆包在住宿费里面的——阿志问我们要国内的联系电话,同学犹豫了一下,让我把自己的号码给他,其实我也不想留给陌生人,只是碍于情面,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写在他递过来的纸条上。

    回到胡志明市,另一个留下来串亲戚的同学,他表哥的新公司刚好在这天开业,打算从事中国进口二手制衣设备的生意,故此有幸参加了一场当地人的典礼。新公司租用一幅三层高的小楼房,除了摆几张桌椅外,里面空空荡荡,身为老板的表哥虽然也是华人,仪式倒有几分当地风味,我们算是长见识了:一群年轻人在新公司的第一层聚餐,和国内情形差不多,毕竟也是华人,吃吃喝喝向来就是本民族的至爱,不过食物就乏善可陈了,印象最深的是那份主食:一根根插在草编篮子里面、足足有手臂那么长的法国面包,本地人称之为“法棍”,做得也的确很像一根面包棍,那硬度超乎想象,当时我们也实在有点饿了,啃完之后,满嘴牙齿累得要命!消耗最多的是罐装啤酒,场面真叫壮观,满满一屋到处都是喝完随手扔弃的铝罐,每当有人站起来上一趟卫生间,脚下“乒乒乓乓”像放鞭炮一样响个不停。

    有了一次单独出外的经验,在市区四处游荡也就没有什么难度了。回到原先住过那间旅店,问前台要了一张地图,那个服务生给我们在地图上标记市内值得游玩的景点,然后,画一条从旅店到景点以及它们之间的街道连线。我们去了战争纪念馆,看见那张著名的裸体女孩在冒着炮火的马路上奔跑的照片,这是一张原作,竟然和我们从前所见那张的含意完全相反。去了现在叫“统一宫”的前政权旧总统府,最有印象的是几只装饰用的大象脚和地下室里的作战指挥所,我实在很好奇,一次次死伤无数的战争,在它发起的时候,究竟由多少人来决定,大概不会超过三个吧?

    市中心的邮政局,也是一座值得一看的建筑,通道两旁的电话亭,用极好的黄花梨木制作,大厅正中央挂着胡志明遗像。邮政局斜对面就是那座小有名气的红教堂,正好是礼拜时间,我们进去坐在教徒中间,听他们唱着圣歌,一片庄严气氛,不由得你肃然起敬,头上是高高的拱顶,正中央也挂着一个像,那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像。

    但凡教堂,通常都有一两座尖尖的塔顶直指云霄,我总觉得,它好像就是连通上帝的天线,也许,灵魂也是从这里进入天堂。如果,一个人能够直面死亡,知道身后的归宿,心灵大概就能安祥、平静了吧?于是,把自己当成天地一部分,视个人与众生为一体,所以才有博爱,才有普世的权利和价值,这就是我对宗教的理解。我是没有什么信仰的,尽管,之后也常常到住家附近的教堂,聆听牧师证道,跟着诗班唱赞美诗,有时为自己的命运祈祷一番,但我始终成不了信徒,只是因为喜欢那里的宁静,可以暂时逃避这个喧闹的尘世,我也算不上是一个无神论者,皆因从小欠缺教诲,对未知的世界少了一份敬畏之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信仰呢?

    后来,我们去了附近一条背包客聚集的街道,那里有一间用木片装饰的咖啡店,各要了一杯当地出产、份量很少的蒸馏咖啡,配一个简易漏斗扣在杯口上,一点一点往清水里滴,店家给一根三只手指粗的大冰棒,刚好套进杯子里面,让它慢慢溶化,喝到最后便剩下一杯索然无味的清水。我们啜着咖啡,学洋人的样子,面朝窗外闲坐了半天,街道对面的当地人——大都是男人,据说女人都干活去了——他们喜欢坐在简陋的咖啡店外面,不像中国人那样互相面对面坐着聊天,而是并排一致地望着过往的车流人行,两眼不聚焦发着呆。早前,同学的亲戚指着他们对我说:那些人很懒,宁可无所事事闲坐一天,也不肯出去找份工作上班挣钱!

    这一刻,经过这次旅行,我反而不那样认为了,看他们悠然自得的神态,忽然就觉得:说不定人家才真正懂生活!也许,他们的观念、见识不如我们,闲怡的方式显得有点单调、乏味。问题是,如果不缺钱吃饭——要是缺的话,恐怕也喝不起咖啡——与其廉价出卖身体,成为经济增长的铺路石,不如做个有性格的人,起码为自己活着!

    很多年前,那时孩子还小,才二、三岁,我带她到住宅区里的小公园玩耍,有个做教师的邻居问我:“怎么不去上班?”

    我答道:“已经很久没有上班了。”

    他又问:“你做什么的?”

    我说:“什么都没有做。”

    他听了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这么年轻,就什么都不做,日子怎么过?”

    听了这话,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赶紧出去,在一家香港人办的服装厂找了一份市场管理  职位。其实,那时候我手上已经有一些钱,即便不去上班,也足以应付普通而简单的生活。

不单止是他,在自己的内心也有这种压力:你不去上班,仿佛就是一个不正常的、没有用的人。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过来,它只是一个观念的问题,正是屈服于人家的闲话,屈服于这种无谓的压力,我没有写出一部酝酿了很久的书,没有捉住已经看到的机会,没有把一生最有价值的时光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如今已是追悔莫及!

    看见富人浪费钱财,你不敢鄙视他们,因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穷人浪费一点时间,为什么要看不过眼?难道他们天生就该受人奴役?从前有个故事,有个年轻人躺在沙滩晒太阳,老年的渔夫看见了,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年轻人反问:“为什么要去工作?”

    “这样你能挣到很多钱。”

    “有钱之后呢?”

    “那时你就可以很舒服地享受日光浴了。”

    “我现在也很舒服呀!”

    我不知道,渔夫听了之后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富人还是穷人,但我知道,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感觉舒服才是生活的本质,与贫富无关,有钱的人未必快乐,快乐也不是非得有钱。

    当你认为人家浪费时间,也许,决定他们一生命运的宏图伟业、思想之花,正是在这种超然脱世的情形下不经意间喷薄而出,它需要心无旁骛,脑海处于虚无空幻的境界,有如在黑夜等待流星一样。没有人否认,生命才是最有价值的,思想则是价值的所在。何时见过,终日操劳一亩几分地的农夫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大概和人一样,社会也需要休养、调理,毕竟社会就是由它的公民组成的,如果一个民族整天劳劳碌碌、疲于奔命,怎可能有文化的沉淀,文明的建树?几年之后,南面这个曾经不起眼的国家,在同类之中,第一个自觉的、以和平的方式走在我们前面——直到后来去印度旅行,我才真正有这种感受,那可是个伟大的民族,貌似懒洋洋之间,孕育出无与伦比的艺术与智慧。

    在回国的飞机上,我已经不觉得出国旅行是一件多难的事了,虽然峰回路转,还是满载而归。也许习惯了水泥森林,见惯了四周包的是一幅速写出来的巨画,貌似辉煌气派,却失了层次质感,缺了时间距离,没有空间宽度。在这里,我发现城市原来可以是立体的,既有现代气息,尽管还不是很时髦,也有历史的痕迹,也不算太丰富,却能古今、东西风情融为一体,喧闹的市区,包裹在原生的郊野之间,就连路上的行人也都各有特色和个性,起码,他们的笑容是那么自然、纯朴,让你觉得,这是快乐的人。

    旅行,不一定让你发现智慧之光,但就见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它不是你所能想象出来,或者看几张外国照片、几部风光视频就能品味,像美食一样,说是说不清楚的,非要你亲身感受、现场体验,方可领略个中风情,并且,最好在出国门之前,把原有的习惯和偏见留在一边,以平和的心态领略外面的气息,此时你会有另一番趣味,如果再花一点心思,那些你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理喻的事,其实都有它们的道理和渊缘,自然也就发现其可爱的一面,因而心清气朗,觉得这个世界愈加亲近。

    一路上遇到都是友善、热心的人,总以为,外面的人比国内善良得多,单看他们温厚、纯朴的笑脸,你便觉得人家并无恶意,甚少遇到我们常见的那种冷漠感和戒备心。

    回来后,不时有人问我:”出国旅行安不安全?”

    我通常这样回答他们:”在国内生活了那么多年你都没有事,出去就更不用担心了!”

    事实上,这并不算是第一次出国旅行,也不是我第一次来越南。

    那年春节,和另一同龄外戚从湛江沿着广西海岸线游历,直到中越边界上的一个小镇,那里有个办理临时过境签证的地方,好像花一百多元办了一张当日有效的证件——本来想多逗留几天,甚至去到首都河内,后来担心安全问题,况且语言不通,怕应付不来,也就作罢了。

我们找了一个不知是中国人还是越南人的向导,反正他会说汉话,带我们租一辆电动三轮车去到海边,那里有一排排稻草搭的简陋高脚屋,路边是一些卖手工制品和熟食的地摊,向导把我们领进一间屋里,里面播着一部西方色情小电影,估计是要收费的。我们退了出来,想看那种电影没有必要到这个地方,安全依然是最重要的。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周转了一圈,便已经接近黄昏,我们就回去了,逗留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次日,去北海玩了半天,坐在沙滩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它没有想象中那种巨浪涛天的气势,平静得仿如一面镜子,又似睡着了一般,那时天很凉,没有下去游泳。吃完晚饭,打算在路边拦截过路的客车回去,就在这个时候,遇到四个当地人准备前往广东,他们刚刚拦住一辆七座旅行车,正和司机谈价钱,其中一个人过来问我们是否同路,一起走正好凑满座位。于是,我们连夜返回湛江。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公务员,言谈举止衣着都显示他们这个身份,刚才那位招呼我们的人像个小官,可能是科级之类,他先把其中一位年纪比他长且有点胖、职位可能比他高的人安排在副驾驶座上,然后挥一挥手叫另外两个年轻一点的上车,他们屁颠屁颠钻进最后一排座位里,接着,转过身来问我们:“你们谁坐后面的位置?”

    我外戚抢先上去了,那个人和我坐在中间一排位置上。一路,他们不停聊着天,话题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过异性——难怪,当今落马的官员,个个身后都有情人,其实,早在那个年代,苗头就已经开始萌芽了。

    到了十点多,说话的声音渐渐稀落下来,有些人已经睡着了。坐在旁边那个人,兴致依然很高,不时找些话题跟我搭讪。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同这类人打交道,况且有点累了,虽然睡不着,也想安静一下,所以,只是随意应付着。

    他问:“你们是广东人?”

    “是。”

    “广东哪里?”

    “我是广州,他是湛江。”

    “过来探亲?”

    “不是,过来玩的。”

    “哦,你们做什么的?”

    “开家小公司买网络产品。”我之所以告诉他,其实是有点招揽生意的用意,万一他正好负责这方面的工作,说不定就有机会。

    “新玩意呢!生意怎么样?”

    那时候,电脑网络才刚刚在国内出现,也就是把几台机子连接起来,互相传输简单信息那种局域网。

    “过得去吧。”

    “不错!这个东西很有前途。”

    “小买卖而已,也就赚几个吃饭的钱。”

    “不要这么说,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况且又是新科技,将来大把前途!”

    “希望吧。”

    那时,我已经没有兴趣和他聊下去了,看他不会有什么油水——人一旦沾上生意这个行当,你就自然满脑子想着怎样从人家身上挖点商机。

    “将来公司做大之后,你最需要的恐怕就是管理了。”他继续说道。

    “我最不懂的就是管理。”

    本来是想暗示他,我没有兴趣再聊了,想休息一下,但他的视线根本不在我这里。

    “管理有什么懂不懂的?它天生就懂,就看你会不会用!”

    “不是吧!那样的话,大学里面还用开这门课?”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嘻嘻,那都是骗人的!你见过学管理的人能做好管理?我告诉你,千万别请这种学生帮你管企业,不信试试看!”

    “我也没那个钱请得起。”

    “不用请,让你的员工自己来管就行,你的作用就是发挥他们这种本能。”

    “连大学出来的专科生都管不好,他们还能管得了?”话中带了点讽刺的意味,希望他能听出来。

    “给人家机会,再加点甜头,他就能帮你管好。”

    我没吭声。

    他继续说道,我怀疑他可能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其实,管理能力谁都有,关键是经验够不够。你给人家机会,他就能从中积累经验。”他递了一瓶刚才上车前买的矿泉水给我,自己打开一瓶,喝了一口,“管理是学不来的,每一件事的管理都不一样,所以经验很重要,经历多了,8你自然就知道怎样管理。”

    “不是管理人员才需要做管理吗?”喝人家的水,不好意思不陪他聊一会,况且,我也开始有点兴趣。

    “谁说的?工人干活就不会用到管理?司机开车不需要用管理吗?”

    “司机开车也要管理?”

    “当然!”

    “他管什么?”

    “管车呀!”

    “车也要管?”

    “哈哈,秘密就是这里!我先考一下你:司机开车的时候,要不要用到管理?”

    “不用吧?”

    “开一辆牛拉的车呢?”

    “也不用吧?”

    “如果拉车的牛换成人呢?”

    我无语了。

    “你看,说不通了吧?司机开车不用管理,人赶牛车也不需要管理,怎么一换成人就要用到管理了呢,这是什么逻辑?目的不是一样吗?为什么换了人就不同了呢?”

    我点了一下头,不能不承认,他说的几乎有点道理,但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其实,用什么方法不重要,关键是怎样才能达到目的,这不就是管理吗?司机用自己的手管理汽车,车夫用鞭子来管理牛,你用制度管理员工,手段不同,结果都一样,无非就是要他们帮你达到目的。将来,如果发明了自动驾驶的汽车,那时候,管理直接由车上的计算机来做,只要你告诉它去什么地方,它就会自动选择最快的路线把你送到目的地。所以呀,你这个生意很有前途,年轻人,好好干吧!”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其他人都睡着了,有的打起呼噜,一阵阵有节奏的鼾声和应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在广袤宁静的原野上,与外面的路灯、车灯射过来的亮影,汇成一道高低起伏、明暗变幻的声光旋律。

    如果说,只要不是跟旅行团出游,并且有一只脚踏触人家的土地也算是出过国的话,那么,这趟旅行还不算是我的第一自由行、第一次出国。

    有一年的元旦前夕,任职的服装公司老板派我和三个女同事到哈尔滨出差,检查当地分支机构的产品销售情况。这次出差,也算是第一回遇上带点旅游性质的公干,一来它只是例行性检查,没有特别的要求,所以,行程显得轻松随意;二则,既然是检查,自然对下面的职员有一定压力,他们便多了一份讨好你的心思。到了哈尔滨机场,我和同事坐出租车到市中心找住处。

    记得,车上的司机也是一位女性,当我告诉她目的地是马迭尔饭店时,她问:“去住宿?”

    我点了一下头。

    “怎么住这种地方?”

    “有问题?”

    “那家店很旧!好多新的为什么不去?”

    “我就是喜欢它旧。”

    她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其实,那时我也只知道当地有一家叫这个名字的饭店,而且有一段历史,最主要的是,担心她把我们带到黑店去。经验告诉我,出门在外,千万别轻信陌生人的好意,即使问路,也要问两个以上的人才信得过。

    以我的职位,可以住四星级以上的酒店,三个同事只能报销普通旅店的房费,为免分头住宿联系麻烦,我开了一个套房,她们合睡在大床上,我自己在外面的沙发上蜗居——当时真没有想过合适不合适、方便不方便这个问题,就连驻当地机构的那个女主管和她未婚夫,看见这种情形时露出来的眼神,也没让我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结果,日后成了公司里面的人茶余饭末的笑料。幸亏,她们的男友都没有介意——事实上也没什么值得介意的,因为,真正吃亏的其实是我自己!

第二天黄昏,工作完了以后,沿着著名的中央大街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下雪,第一次看见满天飞扬的雪花和遍地湿滑的冰块,摔了几个筋斗也不亦乐乎,那种兴奋无法形容,即便在零下二十多度,还买了一份冰激凌边走边吃,动作稍慢一点,便和嘴唇粘连在一起,每当脸朝着风吹来的方向,顿时觉得皮肤像结了冰似的。

    次日晚上,去了公园看冰雕,那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年龄,像个大孩子一样跟着真正的孩子后面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可惜,没有到松花江边看一看——那首不朽名曲听过不知多少遍,却近在咫尺也未能一睹它的风采,不可不算是一件憾事,也没有到过著名的索菲亚大教堂、太阳岛,甚至没有去过本来打算光顾一回、就在酒店斜对面那家俄罗斯风味餐厅,只是在抗洪纪念碑前留下了几张照片,当时还以为,这是一座苏联红军解放哈尔滨的纪念建筑——闹笑话了!

    女主管的姐姐陪我去了一趟长春调查那里的市场,乘当天列车来回,故此,连长春这座名城也只能算是去过,实在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后来,我就再没有来过这里了。

    后来的两天,女主管带我们去了一趟中俄边境上一个叫“绥芬河”的小镇,借考察边贸市场为名到此观光游览。这个镇实在小得可怜,就一条窄窄的街道,两旁是简陋的民房,几家小店卖一些中国货和俄国货,这就是所谓的边贸了。印象最深的,是路上跑着的俄国汽车,墨绿色车身宽大笨重,屁股后面喷着一溜长长的黑烟,驾驶室里面的司机分明就是一个大块头的俄国人,还有一个套一个的俄罗斯木娃娃,我特意买了一套回来留念。

    站在两国界桥上,遥望远处的俄罗斯大地,对面是茂密的丛林一望无际,想起从前读过的前苏联小说。正要继续往那边走去,中方边防军人警告我,不能前行了,再跨一步便穿越对方国境线——就这一步,我总算达成了出国的愿望,虽然只是心理上的。

    当时,我就很想过去对面看看,可惜,正好遇上俄国东正教新年假期,负责过境签证的俄方工作人员已经回家度岁,没有人在场办公,所以去不成了,就连晚上的俄罗斯艳舞也无缘一睹——那些金发女郎都已经回家去了,她们也跟我们一样,和亲人一起过新年看得比赚钱更重要。

    陪我们一起来的还有女主管的未婚夫——因为他在当地有关系的缘故,所以才允许我们走近国境线——他告诉我:“俄罗斯人很会享受,一旦休假他们就绝不会去上班,哪怕在放假的时候被人家侵略,也要等到放完假之后再回来跟你干一仗!”

    他在黑龙江省税务局任职,为了招呼女朋友的上级,专程请假陪我们出游,恐怕主要还是讨她的欢心。来到基层下面,虽然只是私人性质,也惊动了当地同行出面接待。东北人的酒量、热情,这回算是第一次领教了!那天正是年终岁末的最后一夜,在税局招待所的晚宴上,我平生第一次喝醉了,头像炸开一样的痛,吃进肚里的佳肴全都吐了出来,这一醉跨越两年——它也是我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醉酒。

    我发现,所谓的酒文化,其实就是一种民间政治。饭桌上的酒,不是为了品其甘醇,而是透过敬、赏、劝的仪式,将彼此的身份格式化、明确了,于是,原来只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便有了一种不寻常的关系。如果有人对你说,他和谁同桌吃过饭、喝过酒,其实是在暗示,他们之间有关系的。一旦有了关系,也就有话可以说,有忙可以帮。外国人总弄不明白:几十年的交情,难道就不如一杯酒的份量?他们无法理解,交情归交情,却没有关系,只有在彼此的上下尊卑、辈分关系明确之后,其他事情才有了连接的通道。

    几年后,我也曾在沈阳工作一段时间,打算经丹东去朝鲜旅游——这是每一个中国人都不会没有感觉的国家。遗憾的是,当地朋友告诉我,并非马上就可以过境成行,得等候一段时间,至于等多久,要看对方的局势,如果那边有什么重要活动,或者政策临时改变——这是常有的事——时间也就无法预计了。为此,我又一次与出国旅行失之交臂。借工余之便,独自去了沈阳的故宫——比北京那个规模小得多了,建造工艺和装饰也显得粗糙、简陋——以及东面的努尔哈赤陵、北面的皇太极陵和几百公里外的大连。

    之所以只身独行,是吸取了从前的教训。旅游,讲究的是心情和经历,非得一个人或与同好结伴,自由自在,心无旁骛,彻底放松,方可领略、体会身边的景致。比如,沈阳的古迹,百年坎坷,几代国运,一旦触及自己的身世,怎能不让你唏嘘、惆怅?大连的广场,昔日西洋老宅,还有那极富情调的街道、少女的衣装,每处都是一片风情。如果,这个时候陪着一位不相干的人,你还得顾及他的感受,必然失去一份专注来欣赏眼前的美色。至今记忆犹新,依然是大连的海产,一碗新鲜的蜇皮调上香油配料,凉丝丝的呷一大口,实在美不胜收,至于鱼虾鲍贝之类,那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垂涎欲滴,绝非在左顾右盼的应酬之际,你能品味出来的。

    从越南回来不到两个月,突然接到阿志的电话,问我是否记得他。想了一会儿,才记得在越南曾经见过面,至于长什么样子,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事实上,我们在越南面对面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有几个小时,回想起来感觉还算不错,人很细心,可能是家里做兄长的缘故,以及从事服务行业的关系,仿佛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他曾自我介绍道,家中有个妹妹刚刚出嫁。

    人与人之间,可能就有一个叫做缘分的东西,一旦遇上,便有曾似相识之感,其实,常常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并非一定要深交,况且,我并不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彼此纯属偶遇,不过一面之缘,并无打算继续来往的意思。在接到电话那一刻,对于是否接受他的邀请,着实为难了一阵子,既不想勉强自己接受一个陌生人,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人家的好意,最后,我把决定权交给另一个同学。

    在电话里,阿志一再吩咐我把那个同学也一并约上,当我给电话同学的时候,他正好在外地出差,故此,我唯有只身赴会。到了酒楼,阿志和他太太已经坐在角落一张餐桌旁,见我出现,他们立即站起来打招呼,先让我坐下,然后扬手叫来酒楼的服务员,一共点了四个菜:一条清蒸鲢鱼、半只白切鸡、两只红烧乳鸽,一碟凉瓜炒鸡蛋。本来还想要一个盐水青菜和一个汤,被我制止了

等上菜的时候,阿志给我讲了一些在越南分手后他们的行程和经历,又问了一下我们后来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大家就沉默下来了,慢慢吃着刚刚端上来的菜。阿志的太太不时劝我夹菜,其实也只是无话找话而已。直到大家都放下筷子,阿志的太太给我们的杯里倒满了茶,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阿志开口说:“我约你们出来,是想问你们借点钱。”

    这时我才明白,他们请我们吃饭的原因,一下子就觉得不自在起来,由于来得突然,一时间我还反应不过来,正想着找什么话来拒绝他,阿志继续说道,他显得有点紧张,连说话都开始有些口吃,一只手在不停地弄一根筷子。

    “去到河内,我们住在一家华人开的旅店,一楼是个餐厅,我们每天都在那里吃晚饭,也学芽庄的样子,自己下厨房做菜,我还教老板做几个普通的粤菜。”

    喝了一口茶,阿志又说道:“上个月,旅店的老板给我发了一封电邮,说自己年纪大了,餐厅不想再做下去,问我有没兴趣接手?我们专程又过去看了两个星期。房子是老板自己的,在当地一个叫“还剑湖”的公园附近,首层是餐厅,二、三、四层做旅店,五层自家人居住,楼里面有电梯。那个位置还算不错,周围很多游客和商场,街上人流量也不少。你知道的,做饮食最讲究的就是位置。所以,我们打算接过来自己做,不过要重新装修和添置一些设备,大概估算了一下,至少要三十几万才够,我们自己的积蓄加上向亲戚朋友借的钱,有十来万,我们两个商量了几天,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想向你们两位各借十万元。”

    阿志看着我,我假装没有在意,端起杯子喝一口来掩饰。他也喝了一口,继续说:“我知道,和你们只是泛泛之交,这样可能有点唐突,不过,我们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才向你们开口。”

然后,他们看着我,我见避无避了,食指沿着茶杯口轻轻划了一个圈,好让自己放松下来,就在我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阿志老婆抢在我的前头,她一双手藏在桌子下面,好像正拿着一件重要的东西似的。

    “我们有一间新房子,市值四十来万,打算把它租出去,每个月能租一千元左右,为了给你们一个保障,我们用房子和租金作抵押,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一时间,我没有勇气当面拒绝他们,毕竟刚刚白吃了人家一顿。那时候,我的电脑公司已经结业了,手头上有一笔资金,一直边打工边四处物色新的创业机会,所以,借给一个并不真正认识的陌生人,那是想都不会想的事。

    我对他们说:“等我和同学商量之后,看他的意思再回复你们。”

    可能阿志也已经明白我话中的含义,告辞的时候,他们没有先前那么客气了。

    过了几天,同学出差回来,打电话来叫我过去坐坐,我去了他的厂,一见面同学就对我说,太太整天吵着也要和朋友去越南旅行,让我教一下她们怎样签证——因为有了一次经验,也知道网上可以找到有关的旅游攻略,故此,她们这一趟行程比我们周详、丰富得多了。

    午饭的时候,我提起阿志的事,本意是想让同学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凭一面之交,居然就敢问人家借钱。没料到,同学听完之后,想了一下,然后对我说:“既然他有房子和租金抵押,这个钱就不怕借!餐饮这一行利润很高,而且他又是厨师出身,如果让我们入股那就更好,你约他出来,我们再跟他谈谈。”

    下一次会面的时候,先是到酒楼喝了一个早茶,然后,阿志两夫妇带我们去看房子,位处离市中心不是太远的郊区,一厅两个小房间六十多平方,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刚刚结婚不久,房子就是他们的新房,用两个人的积蓄加上父母的资助交付首期,其余是按揭贷款,所以,他们给我们看的只是房产证复印件,正本被银行收押了。为了买房子,他们连婚宴都没有办,那次越南游实际上是当旅行结婚兼度蜜月。

    最后,我们商定了合作的方式,同学和我各出资十万投入那个餐厅,但不参与经营,他们每年固定返还百分之十给我们作为分红,剩余的归他们所有,虽然有点像借款,但又是股东的身份。至于那间房子,每个月一千元租给同学工厂的员工做宿舍,为期五年,租金折算为分红的一部分。

    当时,我十分不解,从阿志家里出来,问同学:“为什么不直接借钱给他而是入股?”

    “我考虑过了,借钱就没有必要,我们跟他又不熟如果是大家合作,那就不一样。我觉得这个人不错,很实在,就当是一种投资,给自己买个机会,反正他有担保,没什么风险。”

    过了一会,他又说:“现在,一二十万能做什么生意?不如趁机尝试一下其他行业,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饮食行业利润那么高,为什么只是要他百分之十?”

    “人家在国外做,我们不可能经常过去看,你怎么知道他赚多少?干脆定一个数,免得到时钱赚不到反成了冤家,比存入银行或者投资基金收益高也就行了,将来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呢!”

    我估计,同学之所以投资,可能是他还想打开那边的市场,上次无功而返,恐怕至今仍不甘心,借阿志开餐馆的机会,打算将来重返当地。

    而我好像有一种预感似的,鬼使神差地,没有多想就在协议上签了字,从股市把钱提出来,交到阿志手上。那时候,我在股市里面的投资,差不多亏损了三分之一。

    半年后,阿志夫妇从越南回来,那时,他太太已经怀孕,打算留在国内养胎,住在父母家中让他们代为照顾,阿志自己一个人回去经营餐馆。临走前,他们补办了婚宴,一顿十分简单的酒席,总共不到十桌,宴请双方家人和近亲,以及一些好友,我们也在受邀之列。席间,阿志告诉我们,餐馆开始有盈利了。就这样,我们居然在国外有了一家其实并不属于自己的餐馆,成了名不符实的国际股东。

    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就是在那一刻起,从这个人开始,早年的梦境一点一点地来到在现实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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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13-7-6 21: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想到我竟然看完了这个帖,平日里一般长点的都是先看个一两段顶起留到日后看的。

    看得有点累,因为拿着本本不停变换姿势,但是也很享受,如听老朋友讲故事,娓娓说来很是动听更有受益。

    写得很好,只是三次出国之间的衔接和架构方面还是不是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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