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辍学的第二年,闹饥荒。因为实在是太饿,白娟忍不住了,跑到村大队的玉米地里偷玉米,被大队计分员发现,抓住,脖子上挂着她咬的玉米棒作证据,关在生产办公室里,等大队的干部们开会商量处理办法。很快,干部们都到齐了,7个人,传说中的三长四员,什么是三长四员?是指1正队长2副队长3计分员1保管员。当下这7人,吵吵闹闹,好不热闹:说交给警察嘛,事情也不大,不必闹到镇上;扣公分嘛,白娟又没有公分,而且感觉太轻;想要她赔偿嘛,都是公家的,私人又没有存粮,怎么陪?罚钱嘛,哪里有钱来?——都是公家的!讨论了2个小时,方案终于出来了:为了惩罚盗取公家财产的罪犯,为了震慑最近猖獗的偷盗行为,游村示众!——也有干部反对,人家是姑娘,这样做,面子上不光彩,怕以后嫁不出去吧?最后,钱队长带最着仅存的一点力气,有点浮肿的手,拍板:“面子能值多少钱?又不能买大米!不说那么多,就这样办!——其实他也饿,也想偷偷搞点吃的。”
广播很快播出了:“喂~~~喂~~~,请大家注意哦!下午3点钟~~~下午3点钟~~~在球场~~~在球场~~~开会~~~开会~~~!”高音喇叭,带着强大的120分贝,清洗着双河村的每个角落,隔壁村也多少受到影响了。下午2点45分,2个副队长的哨子和海螺就在球场响起了!村民们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从家里匆匆赶来。不过,这次闹哄哄的,开会嘛,都这样。这次会,双河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大家围成一圈。来的人个个都很兴奋,因为来开会大人们都记公分。说到这里,顺便提一下:读者也许不知道什么叫公分?公分,说白了就是以前生产大队记录队员工作量大小的数据,有公分自然有收入。开会,就意味着不用干活,不用干活也可以有收入,有那么好的事,谁不喜欢?小孩也来了,因为大人们说开会有糖发。平常不怎么出门的啊隆公也来了,带着他的大水烟来了,还带来了一堆干草。白娟的爸妈也来了,两位老人充满了愧疚,觉得没有让孩子吃饱,是他们失职。他们很想把白娟带回家,但两老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这事只能等队里决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个公分他们要定了!好了,双河村300多号人,挤在球场上开会,而这个会议只是因为一个玉米棒,这样的事挺新鲜——双河村开村300年来,因为一个玉米棒,大家都有奖励,这样的事,前所未有,闻所未闻。邻村的周队长听到广播后,也匆匆赶来了。早上他就听说抓了个偷玉米的姑娘的事,他那边也有同样的问题,所以,这次,他是来学习学习,取取经的。有其他村的队长来观摩,钱队长脸上自然无限光彩,拖着长长嗓子:会议开始啦~~~!
会议开始了,白娟被两个民兵从办公室里带出来,队长们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挂的玉米棒被啃光了,顿时都凌乱了。“死丫头,谁让你把玉米都吃完?”队长喝道。骂归骂,没有办法,玉米还得挂。好不容易从玉米地里带回一个,挂到白娟的脖子上,好了,会议可以继续了。
钱队长整理下衣服,神采奕奕的走到村民的中间,拖着他习惯的长长嗓子:“啊!今天这个会呢?主要是教育大家要爱护国家财产滴!啊!这个白娟呢,这样做是不对的,再苦,再累,再穷,也不能偷公家的东西,这样做,是违法滴!啊,而且是有违领导的思想滴!啊,我们的伟大的领袖,教育我们,要珍惜公家的东西。啊,公家的东西,要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因为肚子饿,而偷公家的东西,这种行为是要不得滴,啊,这种行为是可耻的,啊,我们要坚决同这种的可耻行为做斗争!……”
照样还是一大堆的开场白,无非就说公家的东西是最重要啊,要珍惜啦,要跟违法犯罪做斗争啦,要建设先进文明村啊什么什么的。听着听着,村民们有点瞌睡了,人又多,太阳又大,虽然个个都戴着草帽,但感觉还是热。加上村里的十几个大水烟都来了,像烧煤窑一样冒着浓浓的白烟,有点呛人,妇女们有点受不了了。特别讨厌就是啊隆公,他的烟叶里面参了干草,烟气最大,纯粹就是在放烟,靠近他的妇女都闪到一边,只剩下几个烟民跟他一起了。在队长讲话中间,还时不时的吸着他的水烟,水烟发出“啰~啰~啰”的声响,让人好气又好笑。笑不出来的,估计就是白娟了。白娟站在人群围成的圈子中间,太阳热辣辣的照着,小姑娘又没有戴帽子,低着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在她的头下的土地上,形成一个个小窝。此刻,小姑娘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因饥饿而苍白的脸更加的惨白了。
开场白总算完了。接下来就是会议的第一项内容了,还是先学习下伟人的诗词。这个任务自然由钱队长担任,试问,除了他还能有谁可以?钱队长喝了口水,继续说:“啊,下面,将由我解读领导的诗词。啊,这个第一篇呢,讲的是《卜算子·咏梅》大家注意听,啊。‘风雨送春归’,啊,这个呢‘飞雪迎春到’。啊,‘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这个‘犹有花枝俏’。啊‘俏也~’‘俏也~’‘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啊,‘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啊,这个,这个大家听明白没有啊?”钱队长讲完,还不忘记问了句,得到的回答自然都是:“听明白了!”“哦,好的,继续,第二篇呢……”
又是长篇大论。大人们围在一起,不敢动,怕扣公分。孩子们早不耐烦了,领到糖,跑到球场边上嬉闹去了。只有啊隆公比较逍遥“啰~啰~啰”的吸着他的水烟,配合着队长的讲演“啰~啰~啰~啰啰~~~”
会议的第二项内容开始了,就是当众批评教育白娟。钱队长抖擞着,深呼一口气,来到白娟面前,开始了:“白娟啊,你这样是不行的!再苦,再累也不能偷公家的东西!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叫无组织无纪律!上对不起乡亲父老!下对不父母!天地良心呀~~~你懂不懂?你今天偷一个玉米,明天偷更多,要防微杜渐,知道不知道?啊,……”
批评和教育像雨点一样,落在白娟的身上。在说话的当中,白娟的身子有点晃动,可能是太阳比较大,她有点虚脱;也有可能是她内心的底线正在慢慢崩溃。整个批评教育环节,她一直都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呢?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呀……
钱队长终于教育完了。会议的第三项内容,就是白娟的游村示警了。白娟被两个民兵带出人群,带到球场的出口处,她的腿有点发软,有点站不稳了。随即,钱队长宣布游行开始。游行开始了,白娟突然瘫坐在地上,走不了了。两个民兵不由分说,架起白娟走最在前面,紧跟着的是稀稀拉拉的村民。钱队长和周队长走在人群左侧,两个副队长走在人群的中间,最后面的就是白娟的父母和啊隆公了。游行禁止吸烟,啊隆公没有烟吸了,背着手走着。白娟的父母即难过又伤心,但他们现在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的跟着游行的队伍走。游行没有准备彩旗,但队长们早就想好了游行的方式了:举手喊口号。“反对盗窃!加强生产!”两副队长带头举手,喊口号,村民们后面跟上“反对盗窃!加强生产!反对盗窃!加强生产!”一路走,一路喊,一路举手。
村子并不大,很快,游行的人群就走到一半的路了。钱队长突然转头跟周队长嘀咕些什么,不一会,两副队长被叫到了旁边,取下了他们的哨子和海螺,交到了钱队长手上。只见,钱队长笑咪咪,快速走到人群前头,把他的脖子上的牛角解下,然后将挂牛角和哨子和海螺的绳子挂到白娟的脖子上,让白娟背着他们的三件宝贝。牛角哨子海螺晃来晃去,碰撞到一起,发出叮叮的响声。
“三宝!”村民中,突然有人喊出来!村民顺着喊叫齐齐看过去,发现白娟的身上多了三样宝贝,顿时一阵大笑,副队们忙喝令:“不准笑!”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了,游行还在继续,结果,口号改成了“反对盗窃!反对三宝!加强生产!反对盗窃!反对三宝!加强生产!”双河村300多号人,加在一起,喊口号,发出的声音确实震耳欲聋,他们的声响,尽情的撕裂着双河村宁静的天空。此刻,他们忘记了忧愁,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照耀在双河村上空的火辣辣的太阳,而他们愿意这样做的原因,仅仅是为了一个下午的公分……
游行的队伍,绕了整个村子一圈,又回到球场了,中途没有人敢走。游行结束了,钱队长宣布今天的会议结束。白娟的妈妈赶紧跑到白娟的身边,紧紧的搂着白娟,生怕她想不开。村民们则排成队,焦急的等着计分员登记公分,登记完成后,个个都喜形于色。白娟的爸爸脸带愁容,也在等待的人群中间,他的耳边偶尔泛过讥笑的言语,更多的则是安慰。白娟的爸爸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在人群中等待,爸爸登记完成,妈妈拉着白娟急冲冲的回家了。
从此,“三宝”这个花名,就是指白娟了。而这个花名,也给白娟带来诸多苦恼,甚至影响到了村子里青年们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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