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岁月

安心若

　　我的爷爷年轻时候就在大上海学手艺讨生活。一开始在一家黄包车行当学徒，后来那家老板年老退休，就将车行转给了爷爷。勤勉、本分、稍许木讷的个性似乎并不能适应十里洋场，爷爷最终离开上海。他把在浙江慈溪的奶奶接了出来，开始正式在苏州定居下来。
　　
　　奶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又善于持家守业，加上爷爷的好手艺，车行倒是风光了好一阵子。战乱似乎并未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倒是后来解放后，这些私营业主纷纷关了自家的铺子，投身到国有企业去工作了。爷爷去了造船厂，奶奶去了染织厂。
　　
　　他们是典型的中国式父母，为子女家庭操劳一生。奶奶退休，开始带孙辈，爷爷退休，又开始重新谋生。虽然他们那时有一个独栋小楼，但因了子女众多，仍是显得拥挤不堪。爷爷找到一处，白天装配自行车，晚上值班守门。我那时还小，只记得会被奶奶抱在怀里，去看望爷爷。一个大大的屋子里，摆放着自行车各式各样的零配件，爷爷总是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矫正轮子钢圈，或者将车架倒放在那里，一样一样的往上装零件。我最喜欢的是最后的一道工序，爷爷把铃装上去后，会让我去检查这铃声是否清脆。叮铃铃，叮铃铃，我不厌其烦的在那里按，而爷爷脸上总是笑开了花。
　　
　　我的叔叔姑姑们各自嫁娶，纷纷离开了那栋小楼，爷爷也搬了回来。其实他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工作贴补家用，但他还是在小院的天井里搭了个屋子，用来装自行车。我那时已经长大，不再乐此不疲的按车铃。我常在爷爷忙碌的时候，打开收音机，调到他喜欢的评弹频道，和他一起听西厢记或者是玉蜻蜓。爷爷慢慢变老了，他干活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外面的世界似乎也不再需要这种人工装配的自行车了。
　　
　　因了我的体弱多病，父母又是远在异地工作，我自小便是跟着爷爷奶奶，被娇宠的养着的。所以在同龄人都潇洒的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转悠的时候，我就像个养在闺房里的小姐。虽然我可能比任何人看到的摸到的自行车都要多，但其中没有任何一辆是我的，我甚至也不会骑。有一次被同学怂恿着骑上去以后，完全不知道怎么掌控平衡，毫无意外的被摔了个结实。当爷爷看到我擦破的手肘，淤青的小腿，还骂了我同学几句，从此，再也无人敢让我去学自行车了。我那时就想，这辈子自己恐怕是不会有骑着自行车在街头招摇而过的时候了。
　　
　　记忆中，爷爷还在那里矫钢圈，这动作似乎充斥了我整个童年与少年，用一个矫正器将钢丝一根根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这样的自行车在骑的时候，会感觉到最适宜，速度快，蹬脚轻松。他这次是在装一辆女式26寸的自行车，颜色是我喜欢的朱红色，牌子应该是凤凰。他装得好慢啊，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专注，我看着他，心想，爷爷真是老了，我等他装完这一辆，一定要他歇下来。我要让他在院子里再多种些花草，养上一只画眉一只八哥，还要在池子里放些红鲤。
　　
　　终于这辆凤凰牌自行车装好了，它是那么漂亮，停在院子里，被阳光照射着，闪闪发光。爷爷眯着眼睛，一遍遍抚摸着它，然后对我说，丫头，这是爷爷送给你的，也是我这辈子装的最后一辆自行车了。此刻，我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按响了车铃，叮铃铃，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