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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牛的两个玩伴》(一篇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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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2 19:04: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有那么几年,我有站在阳台上眺望的习惯。只是望望,望不到远处的任何内容。凉风一吹,内心便开始哆嗦,眼睛慢慢近视起来。其实是黑夜到来了。有点像躺在床上看书,恍恍惚惚的,头一歪,掉进了漆黑的梦里。醒来时浑身酸疼,还以为中了小说中某些情节的邪。印象中我是被琼瑶的小说蟲惑过的。那本《在水一方》的小册子,至今还会令我想到《洛神赋》中的凌波微步。可能就是我喜爱眺望的来由。后来多了一个三毛,喋喋不休地讲述撒哈拉大沙漠的故事,待到终于讲完了,我望见了她烤糊的背影。之后,越来越多的言情小说折腾着我的眼球,这时,我的视力真的下降了。
  
  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事了。想起来便觉得燠热,就像岁月一转身,脱去了外套。一个世纪就结束了。眺望的习惯也跟着结束了。
  
  生活像一架战斗机,缓缓降下。每个城市都曾拉响过警报。不过虚张了些声势,然而最终趋于平静。商店里的门又朝外开了,医院里的门又朝外开了。都伸出了勾子,慢慢攒了一些熟客。平民区一带的小巷,有人支起了自家的窗子,往外输送卷烟或廉价糖果。晚饭后,院落里榕树下又有人摆开了棋局,我能听到不断悔棋的声音。
  
  和我同龄的孩子,或更大一点的,一点点长高了。往往是在骑着单车经过桥头时,遇到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挫了一下,挫去了惊慌,便长大了。像电影里的分镜头。我则在文字里翻着跟头,有些累了,便趴在桌上睡觉。涎液滑下来,使梦里的愿望达到高潮。醒来时,蜘蛛在不远处结网。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童安格敞开了衣领。接着是谭咏麟的水中花,喜悦着,悲伤着,控拆着,勾起了我对《在水一方》的回忆,然而并未见到有多大实质意义。就像文学界已经改变了说话的方式。我打了个哈欠,落寞而疲惫。
  
  有点黄昏的味道了。
  
  (二)
  
  小果从收容所出来的时候,也正是《喋血双雄》里周润发从教堂里潇洒地走出来的时候。周润发一袭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雪白的围巾,左手拎着皮箱,右手握着枪。影片故意放慢了镜头。小果威风凛凛冲进录像室,那时我和几个玩伴正在录像厅里起了争执。
  
  那一夜,我们喝了许多啤酒。小果身上散发出了一点阴森的意思。
  
  小果成了孤儿。早在他第二次进收容所之前,家里便与他断绝了关系。小果只能每天到废品收购铺去换些拾来的铁渣或铝制品,有时,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些上好的黄铜。我记得曾经发动过班里的同学给他捐款(打着为另一个同学受伤住院的幌子),那时,我正好当了一段时间的班长。小果躲在教室外的小山上,趴在那凹进去的山梁上,看我们上课。小果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小果居然拒收我交给他的捐款。小果说这钱没“道儿”(来路不符合他的意),不能收。我说我不是同情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而且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大概小果说服不了我,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收下。说若有社会上的人搔扰我,让我尽管告诉他,他帮我搞定。
  
  我对小果没有任何奢望。就像收容所的警员对小果的态度一样。
  
  “这个小家伙已经没治了!垃圾!”这声音一直萦绕我多年,使我一度对小果的生存状态产生过不安和怀疑,以及随之而来的唾弃。
  
  小果开始看黄色录像以及暴力倾向严重的国外街头片。小果认识了一帮外省的流浪汉。小果成了暴力团伙的重要成员......
  
  小果是躺着进的收容所,但是昂首挺胸走出来的。多年以后,我与另一位玩伙回忆这段少年时光,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
  
  “那时我们真牛!小果最牛!”
  
  最牛的小果犯了抢劫罪。而且抢劫的过程中杀死了那位老大爷,仅仅为了不到四十元。
  
  小果在乡村的一处废弃的地窖里躲了两个月。白天呆在地窖里直哆嗦,晚上出来偷食生玉米充饥。我再次见到他时,是在武警大院里。他终于在入室行窃的时候,被人抓住。他已经瘦得只余下一身哗哗作响的骨头了。小果被铐在武警大院的卡车上,他见到我时居然感到有些意外,问我有烟不?我说没有。我记得他只说了一句话:
  
  “奶奶的,这次背运了,我不该偷那家人的,那家人屋里睡了两个汉子!”小果说这话时,一脸满不在乎又隐隐透出沮丧的样子。
  
  满不在乎的小果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小果刚满十九岁。
  
  刑场处人山人海。我挤在人群中,我离小果只有十多米远的距离。走向行刑点的过程中,小果向押解他的武警索要一支烟----
  
  “能给我一支烟么?”小果艰难地作了一个回头状。插在背后的死刑犯标签挡住了他与这世界的最后一点关系。
  
  武警将一支“春城”牌卷烟从后面塞进小果嘴里。小果斜乜着武警掏烟的样子,笑了笑。
  
  “老实说,我还没抽过这么差的烟!不过,现在只能将就些了。”小果的眼睛黯然了会儿,冷漠地吸了一口说。
  
  “我不会怪你,希望你下手的时候干净些!”小果脸上起了一层复杂的变化。那种阴森的意思又露出来了。
  
  枪声响过之后,我看见小果似乎回了头,只是顿了顿,便俯身倒下。
  
  小果手腕上的铐子还在,在我脑海里,成了我们少年时代鲁莽的象征。
  
  (三)
  
  小安和我一般,都喜欢夜幕下的灯光。小安浑身透着清静,看不出任何智慧的光芒。小安比我大一岁,但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年龄。就像他当初隐瞒了自己是一个天才棋手一样。
  
  我五岁便学会了中国象棋。院里常有些路过的司机,吃饭像打仗,也难怪,过去的日子武斗的硝烟未灭似的,人人拼得上了瘾。成了惯性,闲下来,司机们就会将一副上了桐油的棋子摔得震山响。都是一种很好的发泄。那时,我是看客,我对吃饭这类事不感兴趣。母亲叫不回去,索性把饭碗给我端过来。瞅得有趣,我也会动手或者发些议论,往往招来司机们一顿臭骂:“小孩子家懂些什么!”
  
  没见过小安来看棋。倒是听过小安煮饭(那时用“蒸饭器”,一种有许多小孔的容器)不放水,将蒸饭器弄坏的事。小安不会煮饭。
  
  十四岁那年,我参加地区比赛,获得了少年组的第二名。我以为象棋之门对我已经敞开,象棋将成为我终生的职业了。省里来了两位职业象棋手和一名刚刚获得全省少年组冠军的棋手,说是来选苗子的。据说在全国都获过大奖的(现在应该是象棋大师级人物罢)。按正常情况下,我肯定会被选上。因为我所在地区恰好有两个名额。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阳光很好。职业棋手在工人俱乐部摆开了战场,准备同我们这些刚获奖的孩子下指导棋,从而确定最终人选。我显得有些紧张,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这段象棋生涯里,从未受到过老师的指导,当然也从未看过什么棋谱,所有的象棋知识就是从院里拼杀出来的经验。我的对手是一位精壮的目光如炬的中年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曾是全国象棋亚军获得者)。他让我一匹马。这盘棋我下得非常拘谨,全然失了平日的强悍作风。从头到尾他一直在摇头。想必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旁边的少年冠军露出高傲的神色,越发使我跌进沮丧的深渊。
  
  小安是后来挤进来观棋的。那时我已经连输了两盘。中年人站了起来,让那少年冠军同我下最后一盘。我已经满头是汗,全无斗志了。随行的老师见我这般模样,便鼓励我继续战斗下去。在老师眼里,我一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幸的是,之前,我也这么认为。
  
  少年冠军落子很快,每落完子,便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严重挫败了我的信心。这盘棋到中局时,我已经露出了明显落败的迹象了。勉强顽抗到残局阶段,少年冠军用左手搓着棋子,示意我认输。从局盘上的情况看,的确,以我的水平肯定无回天之术了。对方大兵压境,而我守城势孤,仅有的一车一马均在外面,来不及回撤。五步之内,必败无疑。连旁边观战的人都准备散去了。中年人也过来看了看(之前,他到另一棋局观战去了),认为已经无法挽救紧跟的杀局。就在我准备投子认输时,我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个细细的声音,轻而缓,但不容置疑般地----
  
  “马五进三!”
  
  这着妙棋改变了我这局棋的命运,打开了我灵感的泉源。同时,也改变了我对小安的重新认识。当然,也使我离开了中国象棋。最终,这盘棋在众人的惊诧中演变成了和棋!
  
  至今,我还记得这盘棋后面的关键步骤。就像我还记得小安最后在晋升象棋大师的时候,突然消失的身影。
  
  小安去了省城,横扫整个省城棋院。他的盲棋功夫,令当时许多中国象棋大师叹为观止。最多的时候,他可以同时与七八个棋手下盲棋,并取得全胜的佳绩。那时候,胡荣华大师的独走时代刚刚结束,柳大华大师锐利的棋风也渐渐消隐,而吕钦和“双枪”徐天利则正如日中天。两位大师均与他交过手,一和一负。两位大师不得不承认他具有罕见的象棋天才。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
  
  因为小安天才的光辉存在,我在十五岁时改学了围棋。
  
  小安在去省城之前,送给我一本《梅花谱》,他对这本棋谱作了精深的研究,之后,还另外编了一本小册子,里面收录了他的许多自已创作的棋局。
  
  二十一岁时,不知何故,小安离开了棋院,去了新疆。我便失了与他的联系。后来,我听说他早已不在人世,被埋在了新疆的冰天雪地里。真是这样么,我亲爱的伙伴?
  
  今年的雪花特别大,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站在阳台上的身影,或者,听到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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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5 20:49:33 | 显示全部楼层
对文中亡者,念---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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